梅应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似乎回到了初见染玥灵的时候。
她被家人送到神庙当侍奉神女，以获取一些钱财，那时候她才七八岁。
当天夜里，她实在是太饿了，就拿了供桌上的贡品。
他从神像上走了下来，看她吃得狼吞虎咽，不由心生怜悯。
她抬头看了看他，呆了呆，说道：“你也是来偷吃贡品的吗？”
瘦瘦小小的女孩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她犹豫了半天，把自己手里的苹果递了过去：“这些分给你，你别从桌上拿了，不能偷吃得太多，神明会怪罪的。”
“神明不会怪罪的，神明的胸襟不会那么狭隘。”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说道。
她眼神一亮：“真的嘛？”
以前遇到的那些贵人，一个比一个苛刻，几乎不会把她的命当成命。
梅应钰莞尔一笑，说道：“当然，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又呆了呆，说道：“问名是婚嫁六礼中的第二礼，你是要娶我吗？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可我已经是司战神庙的侍奉神女了，这一生都要献给司战神君。”
小小年纪就想着婚嫁之事，梅应钰忍不住就想逗她，说道：“本座就是司战神君，你这一生都要献给本座了，本座问问你的名字怎么了？”
“你骗人的吧？”女孩狐疑地看着他，“司战神君还会来这里偷贡品吃吗？”
“这些贡品本就是献给本座的，本座是光明正大地来吃的，本座什么时候说是来偷吃的？”梅应钰挑了挑眉，顺手从桌上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
女孩彻底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磕了一头，说道：“拜见司战神君！”
“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会是司战神君？”梅应钰笑着把她扶了起来，说道。
身份的悬殊太大了，他不想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女孩气恼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居然耍我！我生气了！”
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忍俊不禁地说道：“那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别生气了好吗？”
“没诚意！”女孩双手环胸，说道。
“人小鬼大！那我带你去天上看看，你能原谅我吗？”梅应钰捏了捏她的脸，说道。
“你还能上天？”女孩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来吧。”
梅应钰将她抱了起来，临空而起，飞向九天之外。
“哇！”染玥灵惊讶地合不拢嘴，随即死死盯着梅应钰，“你到底是谁？”
梅应钰并没有正面去回答她的问题，他说：“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画面一转，她已经长大了，神界的灵气很养人，当初又瘦又小的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精心养了十年的姑娘，性格大胆而热烈，不惧怕任何风霜雨雪，提起长枪，能与猛兽一较高下。
她的笑容灿烂极了，就像骄阳一样耀眼，当她骄傲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就连他也沦陷在她的目光里。
上古神明红鸾星动，为天道所不容，所以他很克制自己的感情，生怕被人窥知分毫。
直到那天她说的话，打乱了他的分寸。
“梅应钰。”她念着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念出来的名字，格外让人心动。
“怎么了，玥灵？”梅应钰看着她认真的、微笑的眼睛，心跳又乱了几拍。
染玥灵说出了让他兵荒马乱的话：“我好像对你动心了，每次看见你，我的心都好慌啊，就像生病一样。”
“梅应钰，我生病了，病因是你，唯爱可医。”她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是纠缠不清的情愫。心里的情愫不断发酵，她静下心来享受这种感觉，其中滋味美妙无比。
梅应钰彻底乱了方寸，这种感情让他想逃。
“玥灵，你只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这不是爱。”梅应钰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我又不傻，”染玥灵嘟囔了一句，她凝视着他，眼里的火焰灼热而烫人，“我是凡人，短短几十载的生命，你长生不老，这些时光于你而言不过转瞬即逝，百年之后一具枯骨，轮回之后相忘江湖，我只想深爱一次，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我是神族，不能妄动凡心。”他最后提醒着自己。
“不过几十载，没人会发现的，拥抱我。”她向他伸出了手臂。
直白明确的爱火猛烈地燃烧，他紧紧拥抱着她，仿佛能天长地久。
原以为她短暂的一生很快会过去，结果还是纸难包火。
她被压在诛仙台，一道道天雷劈在她脆弱的身体上，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想冲上去，各个上神合力镇压着他，他头一次知道什么是肝肠寸断。
六界之内灵气枯竭，天地开始崩塌，漫天诸神用魂魄弥补灵气，上古之神不断陨落，神界越来越衰弱，所以哪怕梅应钰犯了大错，身为上古之神，旁人也不会罚他，只会杀了惹他动心的女子。
他眼睁睁看着她灰飞烟灭，连一缕残魂都没留下。
诸神都说红颜祸水，明明先动心的那个人是他，她还那么小，他们是怎么忍心的？
他们松开了他，他发了疯般冲了过去，想找寻她的一丝气息，却空空如也。
他将自己困在了司战神殿，司战神殿越来越荒芜。
他最后的记忆，是燃烧魂魄，祭了断肠琴。
她已经死了，留他一人，也是折磨。
……
梅应钰猛地从梦中惊醒。
周围是全然陌生的房间，魔气四溢，这里应当是魔界。
这是梦还是现实？
梅应钰赤着脚走下床，打开大门，只见魔界那血红的天空，晦暗阴沉。
他的法力被封印了，丝毫提不起来。
人参娃娃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咿咿呀呀”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咿咿呀呀——”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梅应钰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白嫩嫩的婴孩，思付应当是这座宫殿主人的孩子。
看着人参娃娃可爱的小脸，梅应钰不自觉软了目光，伸手将它抱了起来，说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的爹娘呢？”
“咿呀！咿咿呀呀！”我没有爹娘，我是人参！人参娃娃挥舞着小拳头抗议道。
花久雨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绝美的神明墨发白衣，抱着婴孩，目光温柔。
她猜的不错，睁开双眼的他，美得令人窒息。
按捺住心慌的感觉，花久雨噙着一抹笑，说道：“司战神君醒了？”
梅应钰回头看向她，瞳孔骤然一缩。
她变了，面容、眼神和气场都变了，但灵魂的气息还是那么熟悉，她是玥灵！
玥灵不是灰飞烟灭了吗？怎么还活着？还变成了魔族？
但是，她还活着，真好。
“这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孤救了神君，但以免神君恩将仇报，孤就封印了神君的修为，毕竟孤是魔族。”花久雨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梅应钰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问道：“玥灵，你不记得我了？”
这个名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花久雨纳罕地说道：“孤与神君素未谋面，何来记得不记得？神君怕是认错人了，孤名唤花久雨。”
她大抵是轮回转世了，才会认不得他，看着她陌生的眼神，他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各自安好，也能保她一生平安，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努力忽略心底密密麻麻的痛，问道：“距离本座陨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两千年。”花久雨给出一个答案。
两千年，多么漫长的时间。
上古时期距离如今也只有万年。
花久雨诞生的时候，梅应钰刚陨落不久。
花久雨如今也不过千年修为，实力就已经强悍到人人惧怕的地步，虽然与她天赋异禀也有关系，但没有时间的沉淀也难以达到如今的成就。
“这是你的孩子吗？”梅应钰换了个话题，问道。
“这是孤未婚夫的庶子，接过来培养培养感情的。”花久雨摸了摸人参娃娃的头，说道。
她都有未婚夫了……他们注定无缘吗……
明明心里难受至极，他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他说道：“他都有了庶子了，你还要嫁给他吗？”
花久雨表现得丝毫都不在意，说道：“是他入赘女儿国，给孤当王后，孤与他不过是联姻，孤贪图他的价值，他贪图王后的宝座，互相利用而已，管他有几个庶子？把孩子接过来培养感情，不过是表面功夫。”
撒谎不打草稿！人参娃娃头一次这么气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眼前的人变得陌生而冰冷，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梅应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能把利用和算计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能说不愧是魔族吗？
但……如果能让她免受痛苦，这样也好。
只要看着她活得好好的就好，他不奢求太多。
梅应钰逼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道：“这里是女儿国？”
“嗯，”花久雨轻轻说道，“孤是女儿国国主。”
如今的她有权有势，真好。
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女儿国，想来是他陨落后才建立的国度。
“若你不是魔族，该多好。”梅应钰喃喃道。
妖魔鬼怪向来为人不齿，他还是希望她能站住阳光下，做正义的一方。
花久雨漫不经心地说道：“魔族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随心所欲地活着……也许魔族确实比神族自由吧。
他只希望她快乐。
“神君就在王宫里休养吧，神君刚刚复生，神魂和躯壳都很虚弱。”花久雨提议道。
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袭上心头，他总感觉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透过她温和的双眼，似乎能看到莫大的阴影，裹挟着贪婪，要将他拆吞入腹。
梅应钰压下心里的感觉，说道：“好。”
清冷如月的上古神明啊，真不知道亵渎起来会是什么滋味。花久雨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他看着她微红的面颊，大概是刚喝过酒的缘故，一股酒香飘到他鼻尖。
他想起来，染玥灵特别喜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