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看着眼前的田野,漏出追忆的神情,人年龄大了,就有些啰嗦,讲道:“我出生于玉蝉郡的一个乡下,家中有五个兄弟,我排行第四。
父亲大哥二哥被征召,相继死在战场上,三哥十三岁时,上山砍材,被老虎啃得只剩骨架。
我十五岁时,被强迁至此。
这里原本的人经过兵乱天灾饥荒,没有多少了。
地都荒了几十年,杂草丛生,当时这平原上还有野狼,山里的老虎也经常下山捉人。
我来了之后,每天起早贪黑,用刀剑弓箭驱赶野兽,费尽心力清除石块杂草,平整土地。
我精心打理这片土地,土地给我粮食,让我养活了九个子女。
但是最近几天,我老是梦到一伙人,拿着剑毁坏我的田地,我的庄稼,追杀我的子女。”
“我的儿女们四散奔逃。”
老农双眼含泪的望着姜越,问道:“他们也是道人打扮,道长,我要是年轻,还能搏一搏,斗一斗,现在我都老了,该怎么办?”
叶大石心想这老农知道是做梦,怎么还怎么较真。
姜越却仿佛不知道他是做梦,反而认真问道:“那你有教你子女武艺吗?”
老农哭着道:“我大儿子要读书,二儿子三儿子要照顾田地,四儿子学了木匠,五儿子跟着廖掌柜经商,大女儿嫁人了,二女儿三女儿要和母亲织布,操持家务,四女儿还是个孩子,只有二儿子学了点皮毛,有什么用。”
姜越摇头,表示不认可道:“一人学有什么用,要都学。”
老农一愣,不解道:“这么能行?”
“你怎么知道老大就是读书的料?万一二儿更博闻强记,三女儿更是练武的苗子呢?或者三儿子不喜欢照顾田地,四儿子不喜欢木匠活呢?
上乘者,人做他喜欢的事,也是他擅长的事,事半功倍。
中乘者,人做他喜欢的事,虽不擅长,但用心,也能心顺事达。
最下乘者,人做他既不喜欢,又不擅长的事,浑浑噩噩,虽能事成,但空耗时间。
你应该让儿女都有机会学武艺,取中乘者好,上乘者更妙。”
老农神色一僵,问道:“难道让女儿也学武?”
姜越反问道:“不都是你的儿女吗?怎能厚此薄彼?”
老农脸色铁青,摇头道:“男女有别,长幼有序,不能这么搞。”
姜越还要开口,却见老农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再想办法。”
然后一个人又陷入沉思。
姜越只好让叶大石继续上路。
叶大石一心想着救母,听了几句就心不在焉,在这耽误了一会,不由得脚步加快。
带着姜越进村子,相熟的村民问话,也随口应付。
叶大石的家是一个带一米高院墙的农家小院,开了门就见一农汉在编篱笆,激动大叫道:“爹!快!阿娘有救!”
中年农汉站起来疑惑问道:“啥呢?”
叶大石请姜越进门,然后双手掐着叶父的肩膀激动摇晃道:“阿娘有救了!这位是我请来的仙长!”
叶父反应过来,脸一下涨红,也不管姜越还没救呢,就要跪下。叶大石知道姜越忌讳,连忙扶住。
“哎哎!可不能跪!仙长不喜人跪。”
叶父紧张结巴:“你…你娘…在里屋。”
姜越跟着叶大石进了卧室,只见一农妇坐在床上,双眼无神,一动不动,腰间栓了一根绳子,一头系在床脚。
叶大石解释道:“我娘容易乱跑,丢了几次,只好栓住。”
姜越上前上下打量。
叶大石紧张道:“需要准备什么吗?”
姜越摆了摆手,在叶家父子紧张的眼光中,坐在床边,一手搭叶母的左手手腕上,中指搭手厥阴心包经之大陵穴,小指搭手少阴心经之阴郄穴。
在叶家父子看不见的皮肉里,两道真气经两手经向上流去,到达心脏位置。
姜越察觉到原本应该是心的地方,现在被一道符纸代替,散发的木灵之气催动着血液的流动。
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脾藏意,肾藏志。
凡人失其一就死亡,虽有符纸代替心脏的生理功能,保持肉身如常,可是叶母的心神却被困在符中,无法联系肉身,肉身的知觉也无法传递到心神。
所以肉身只能凭本能活动,至于这几十年,叶母心神又是怎么样,就不得而知。
于是姜越转头告知叶家父子:“这个符纸只能再保持五年,五年后叶大娘就会无心而亡,所以现在就得救,但是叶大娘醒过来,有可能疯癫,有可能失忆,或者降智。”
父子俩苦着脸对视一眼,救吧,可能就比现在好一点,不救五年后就死了。
叶大石无奈道:“仙长施法,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损耗?”
姜越朗声道:“于而我言,小事一桩。”
叶父一咬牙,下了决心,恭声道:“那就请仙长施法吧。”
姜越一点头,然后控制真气,于是叶母的胸内,各个断了的血管,肌肉开始快速代谢生长,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一颗心脏就长了出来,符纸被挤到一边。
姜越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那里面的意识,引导其进入心脏。
然后另一只手一牵引,那道黄符就无视皮肉衣服,到了姜越的掌中漂浮着。
叶母颤抖两下,眨巴两下眼睛,有了神采,转头看看面前的人,叶家父子大气都不敢喘,又看看屋子,困惑道:“我这是在哪?”
姜越问道:“你还记得之前在干什么吗?”
叶母想了想道:“我记得我在河里洗衣服,觉得有点累,就躺床上睡觉了。诶……”
叶母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叶父吃惊道:“你是石头他爹?怎么这么老了?”
看来是失忆了。
又问她几岁。
叶母说她二十岁,等于丢了十几年的记忆。姜越也无法寻回。
前一秒才几岁的儿子,转眼就变成大人,强壮的丈夫也老去十几岁。
叶大石跪在叶母脚下,十几年堆积的情绪,如决堤之水喷薄而出,泣不成声,几近昏厥。
叶父也不停抹着眼泪,一家三人,各种心酸滋味,无法于外人道也。
叶家父子又将这十几年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叶母豁达的点了点头,拉着叶大石的手不放,不后悔道:“只要我儿无碍,我也死得其所。”
叶大石又是一阵干嚎。
好一会才止住。
见姜越站了半天,叶母忙起身要跪,叶大石又拦住,道出姜越的忌讳,不喜人跪,不喜人为奴。
叶母无奈道:“如此大的恩情,如何报答。”
叶父也在一旁接道:“是啊。”
姜越摆手道:“我助人,我为乐。于你无恩,切莫再提。”
见俩人不知所措,只好再讲道:“只要你们但行好事,不作恶,就是福报了。”
俩人这才点头。
叶母请姜越坐下,然后让叶父杀鸡,叶大石去割牛肉。
姜越忙讲:“贫道不沾荤腥。”
叶母灵光一闪,如同发愿道:“那愚妇也一生吃素,不沾荤腥!”
姜越无悲无喜。
于是几人就吃了几道素菜。
给姜越安排了床铺,被子都是全新的。
天色晚了下来,叶家三口聚在另一间屋子,有说不完的话,讲着叶母失心之后这七八年的事。
叶母问叶大石怎么还未成亲,她娘家的人怎么样了。
父子俩都一一作答。
三年前,叶母的父亲去世了,但是俩人不敢现在告诉她,只说弟弟早已娶亲生子,娶了那家姑娘。
叶母又笑又气,说那家姑娘长得漂亮但身子弱,娶回来干什么。
一家人聊至深夜。
姜越欣慰的笑笑,一点真气,就能让一家人团聚,何乐而不为。
然后拿出那道黄符,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