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一群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推门进来，他们都是陈教授请过来的同行。

    “章夫人，你来得匆忙，想必也没吃午饭。我让学生打包了一些饭菜过来给你跟小准，会诊可能要一些时间。”陈教授说道。

    “麻烦您了。”章母急忙躬身道。

    “妈，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再看医生的吗？”章怀准闻言后低声说道。

    “小家伙，你还年轻得很呢，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事都没做，很多风景都没看过，怎能讳疾忌医呢？”未等章母开口，旁边的陈教授便说道。

    “乖，听话。梨花给我帮你看着，你好好配合陈教授。”章母轻抚两下他的后脑勺。

    章怀准本想说些什么，可望着母亲怜惜慈爱的眼神，终究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随陈教授到一间小的会议室里，认真如实地回答了一众专家教授的问询。这一屋子的医生里面甚至还有一张老面孔。数年前，他曾随父母求诊过那位老医生。

    那名老医生也是记得章怀准的。

    “他患有的这种痛症很罕见，我曾经给他做过检查，这种病是我没见过的。”那名老医生说道，他记得很清楚。

    “我觉得这个很有可能是基因层面的问题，常规的检查没有异常，应该看看他基因组有没有缺陷或者变异。”一位医生沉思良久后说道。

    “当然，常规的检测也都重新做一下，把结果和图像拿过来大家一起看看。”

    “小妮子，带他去做一下全身CT，血检，穿刺活检还有基因组测序......”陈教授让沈妮带他去把所有检查重新做一遍。

    两三个小时后，章怀准回到母亲旁边，与她一同坐在过道的排椅上。

    “检查做完啦？”章母微笑着问道。白狐卧在她膝上，歪着脑袋望着她，看起来与她甚是亲近，没有抵触。

    章怀准点点头。

    “给你带了些水果，都洗好的了。”章母从包里翻出几个袋子。

    “还有一些七彩巧克力豆，这是后屋的小英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拿过来的，说要给你。还记得她不？”

    “自然是记得的，小时候她看我疼痛哭得厉害，总是把一些舍不得吃的零食给我，哄我不哭。”章怀准微笑着说道。

    章母带来的巧克力豆不是什么高端的东西，他也早已不吃这种东西了。但此时攥在手心，心里还是极为感动的。

    读初中后，他就很少回家了。现在想来，已有七八年未见过那位邻居家的姐姐了。

    “她早早就辍学外出打工了，这次回来看到她挺憔悴的，想来过得不是太好。”章母轻声说道。

    章怀准轻应一声，沉默不语，没有细问下去。

    “我进去瞧瞧他们怎么说，你帮我看着梨花。”他站起身来说道，让母亲留在外面，自己走进检验科室内。

    “真是奇怪，这些结果显示他身体的指标都是正常的，基因测序也没有明显的缺陷和变异，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疼痛？”

    “这份神经传感检测显示他神经元的触电比常人要多一些，生物电流传导很活跃。”

    “传导活跃并不会导致身体疼痛，只能说明他反应速度比常人敏捷些。”

    “会不会是大脑皮层出了问题？大脑接收了错误的反馈信息。”

    “他脑电波很正常。”一位医生摇头道。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病，只是在撒谎。”一位老专家说道。有些小孩子不想上课就会装病，搞不好这个家伙就是装了十几年。

    “不会的。”站在后面的沈妮闻言后说道，“刚刚我给他做穿刺取样的时候，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对这种等级的疼痛习以为常的。”

    沈妮解释道，她觉得章怀准一定经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才会如此淡定。粗大的针头贯穿到骨髓取样，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各位前辈，我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现象！”覃明急步闯进会议室，满脸惊讶之色。

    “刚刚我把他的细胞切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一开始是很正常的。我正准备拿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体细胞急剧地分裂，速度很快，难以置信！”

    “我把这个现象扫描拍摄下来了，各位请看。”覃明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播放先前拍摄到的录像。

    众人望着屏幕上被电子显微镜放大无数倍的细胞。

    几个细胞在微微颤动，与外界交互着物质。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一瞬，屏幕中的所有细胞都在同一时间分裂成两个，而后其中的一部分细胞溶解破碎，只余下少量残渣。

    “啊这...”一众教授惊得合不拢嘴。

    “正常的细胞是分成两个细胞核，再缓慢的分离的。为什么他的细胞分裂速度这么快？而分裂后一部分细胞自发溶解。”

    “一定是他的基因簇出了问题，表现出如此特殊的性状。”有医生说道，这是可以肯定的，唯有基因的异常表达才会导致如此。

    “进一步分析他的基因序列，应该能够找到问题。”资深的专家们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老陈啊，即便是找到了原因，恐怕也很难治好这个小家伙。”其中一位老友望着陈教授说道。

    以现有的科技技术，很难对基因层面的疾病进行干预，即便找出了问题所在，也没有多少可以尝试的办法。

    陈教授沉默着点点头，他长期在医学领域最前线，自然是清楚的。人类对自身的认知其实十分匮乏，人体中有着无数解释不了的奥妙。能够被人类治愈的疾病少之又少，不要说如此罕见的病症，即便是简单的感冒，也无法被医治。

    很多人以为吃药打针就可以治好感冒，其实不是的。外界的手段不过是稍稍加快的身体自愈的速度。

    “我看到过最新的研究文献指出，生命晶石蕴含有未知的神秘能量，可以修复基因层面的错误，不知道对他会不会有效果？”

    “可以试试，这里就有灯塔集团捐赠的少许生命晶石。”医学院的院长说道。

    灯塔集团给海川大学捐赠了两克生命晶石供师生研究使用。虽然成本昂贵，但如今碰到这样新奇的现象，动用少量来测试研究是完全值得的。

    在院长的授权下，很快少量的生命晶石被送了过来。

    震荡雾化后，覃明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操作仪器，让生命晶石接触到章怀准的活体细胞。同时用电子显微镜扫描实时画面投影到大屏幕上。

    淡黄色的雾气在接触到细胞后，原本安静的细胞突然剧烈地躁动。不断地抖动，分裂，破碎。

    “生命晶石似乎加剧了这个过程，并没有修复。”众人错愕地望着屏幕上的画面。

    “确实是，别人的救命灵药，对他来说竟是致命毒药。”陈教授眼神黯然。

    生命晶石不仅对他没有治疗效果，还会诱发和加剧他的病情。其中的原因更是不可知了，人类对生命晶石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只能看看将来随着人们对这种神秘晶石的了解逐渐深入后能否出现转机。

    “正常人的细胞替换周期大概是在七八年左右。而他的身体细胞则是在几十个小时内全部更新了一遍。”

    “不错，他身体的疼痛便是由于细胞的剧烈分裂和凋零导致的。”

    “天呐，这该有多疼啊！”沈妮捂住嘴巴，没有人经历过这样霸烈的过程，无法感同身受，到底有多剧烈唯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身体的细胞等量分裂替换也就罢了，可是我刚刚统计了下，他新生的细胞数量会比之前少一些。”覃明经过多次核实后，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生命晶石的靠近加速了他体细胞分裂的过程，让覃明得以反复观察确认。

    “你确定？”陈教授皱眉问道。

    覃明点点头，他确认过多次。虽然减少的数量不算多，但在养分充足的情况下，确实是每一次分裂后，数量都比之前要更少。他不同部位的细胞，包括血红细胞都是如此。

    “如果他的细胞减少到一定的程度，那会怎样？”沈妮问道，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能十分确定。

    “首先他会越来越瘦弱，然后直到细胞减少到一定的程度，他身体的器官将不能维持正常的工作和机能。最后，他就会死于多器官衰竭。而且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痛苦。”覃明沉默片刻后说道。

    “根据他反馈的频率，每两到三天发作一次。这个是减少的比例，这个他总体细胞的估算数量，这个是维持身体正常工作的最少数量。按照这个衰减的模型...他最多还有...”

    覃明在白板上写下一连串数字，一边念叨一边在上面不断地飞快计算着。

    “还有...大概...”

    众人望着他在白板上的运算，想要看看最终结果。这个数字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小伙子的生命倒计时。

    “1048天，大概三年左右。”覃明还没得出结果，后面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小准。”陈教授望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章怀准，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很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却发现眼前这人沉静得出奇。仿佛早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并已坦然接受的样子。

    “谢谢你们，我想生命不在于长长久久，只要活好每天便算是不负此生了。”

    “我只请求各位一件事：不要告知我母亲，免得她过于担心伤感，只说暂时得不出结论便好。”章怀准说道。

    对于自己的病情，他多少心里有数，今日也得到了确认。

    父母多年来带着自己四处求医，心中怕也早已明晓。可这里一众医学大家当面告知她结论，无疑是断绝她的希望，终究是过于残忍了。

    陈教授看着眼前年轻人良久，最后还是点头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