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云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告诉沓尘。

    厚朴殿中，“师尊，此次我们几人去和硕城除患，弟子陷入一幻境，乃是五彩绮汝鸟所食执念而化。在执念里，我见到了……瑶瑶。”

    沓尘本无波无澜的神情泛起涟漪，从殿上飞身而下，“她……”

    羡云一一细说，“师尊，想来瑶瑶姑娘的执念便是希望她的锦哥哥能顺遂无虞度过一生，这份情深义重，追忆尚恐有瑕，遑论有可比托。”

    沓尘转过身，声音不疾不徐，“你也觉得流霭有几分像她？”

    “形似之人世间很多，但终究不是那一个。”羡云委婉着措词，还是希望师尊别对她人寄托感情，替身梗太伤人。

    “我最初见流霭，确实觉得很像她，自知不可动摇，故设了严苛的入门条件。相处下来，如你所说，确实人各有异，情意不能旁落……我对她只有师徒间的本分，别无其他。”

    羡云见沓尘道完似乎又陷入悲伤的回忆中，高声道：“师尊，执念破裂时，我得了此物，或有一日可能有用。”

    修仙世界无奇不有，万一有什么机缘，来日再续前缘也说不定。或许她自己某天也能再遇见故人……

    一道浓郁的灵力稳稳托着一小片鲜艳的桃花瓣，缓缓送到沓尘面前。

    “弟子先行告退。”羡云不想耽误他睹物思人。

    沓尘眼里闪着波光，一手掌心接过捧起放在面前，指尖轻轻颤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掐得指节泛红，“我会等你回来的。”

    东棠轩，“啵啾！”啵啾双手叉着腰。

    “厉害呀，啵啾，你居然都会移物和飞身了？”几日不见它，竟自己在东棠轩悟了？

    羡云翻看之前留下来的薜韭丹，竟然所剩无几，真贪吃，“你是真的把薜韭当粮食吃呢还是当零食吃啊，消耗这么快”，羡云指尖轻点着它的小鼻子。

    仔细瞧着它，都看不出来它能否结灵，更别提看出它是何境阶，真是个神物，即使没有修为，但若能化用灵气遇险时可自保也好。

    羡云对它很是喜欢，自然希望它这个书外之物能有个好结局。

    东方既白，羡云拿起名讯牌犹豫开口，“你怎么样了，我等下去看看你，方便吗？可有什么需要我带去？”

    晏相期正靠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外面，忽见名讯牌闪震，直觉是羡云，便匆忙拿起来，果不其然，是她的声音。

    他嘴角的笑意徐徐漾开，“想吃甜的，你若有空能不能做几个枣茯糕，或者其它的也行。”

    枣茯糕？以前自己还在人界时风靡一时的糕点，自己学了好久才学会，这人倒是会点菜，正好是自己会的，在这异界“巧合”二字自己已经说累了。

    羡云弯起嘴角，“好，那你稍等一会。”

    待羡云好不容易凑齐了材料，做出了一盘，回头却发现啵啾伸手探去抱起一个美滋滋地吃着，“你倒是不客气呀，这可是要给晏师兄的。”

    却见啵啾嘴上动作微顿，而后一脸英勇无畏地继续吃着。

    嗬，真是美食当前，这小家伙连平时有所畏惧的人此时都不害怕了。也就晏相期能治住它，在自己面前调皮得不行，一到他面前就变成小乖乖。

    羡云心里觉得好笑，拿起食盒，抱着啵啾，“走吧，去看看你的晏师兄。”

    “啵啾！”它瞪大了眼睛，缩了缩头，顿时觉得手里的枣茯糕不甜了。

    南竹轩，羡云见他房间门开着，开口提醒了一声便走进去，却发现没人，想出去找时，一回头便撞上了晏相期的胸口。

    羡云捂着额头，“怎么都没察觉到你气息，什么这么硬，硌着我头了。”

    晏相期心里闪过一瞬的慌张，而后从容答道：“以前在外游历，为了防范风险，习惯了隐藏气息……可能是我骨头太硬了吧，我看看有没有事？”

    晏相期轻轻拉开她的袖子，见到额头光洁如初便放心了。

    羡云连连摇头，她把食盒打开，让晏相期吃着里面的枣茯糕。

    啵啾坐在桌子上，咬着手指，期待地看向他。

    “你别想了，没你的份儿。”晏相期丝毫不顾及它可怜巴巴的眼神。

    “来之前它已经吃过一块了，你自己吃就好。”羡云摸摸啵啾的头，没注意到晏相期正不满地看着它。

    啵啾缩了缩脑袋，抱住了羡云的手。

    叶白不在，听说早上还未换药，羡云就重新为晏相期包扎，“对了，那稷饴玉膏有效果吗？”

    “有”，晏相期又立刻补充，“要每晚睡前使用。”

    “那你记得每天都让叶白帮你敷。”羡云点点头，手上轻柔地为他系好纱带。

    晏相期看着她的动作，踌躇说道：“现在修真界也不太平，人心复杂，你要多加防范，即使是相熟之人，即使是身份尊贵之人，你也别轻信……”

    羡云不以为意，随口说道：“嗯，知道了，那我能信你吗？”

    “当然……你可以相信我，我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如若违誓，便叫我……”

    “好啦，我随口说说，你这么认真做什么”，羡云及时打断他，心里觉得好笑，这个NPC好可爱，“我相信你就是了。”

    “你真的不要轻易相信人”，晏相期见她毫不在意，有点着急，“我怕万一有些人跟你想的不一样，会趁你不备暗地伤害你。”

    羡云神色认真地点点头，自己也应当有此思虑，毕竟当时小说没完结，只知道有一个反派魔尊，其他人什么样说到底还没有“盖棺定论”，自己还是要多加防范。

    已值深冬，御霄宗否垠峰述言殿外，一众宗内宗外修士集结，等待御霄宗宗主等人召示。

    藏虹、各峰主还有各门派来讲授专类修习的长老，站在殿外高阶上，神情严肃地望着下面的弟子。

    藏虹声若洪钟，话语间的白气清晰可见，“想必众人皆知，近来修真界祸端频起，妖魔二界蠢蠢欲动。我派现已查明，三百年前已经陨落的魔尊转世而来，前年冬天魔骨觉醒，如今与继任妖皇联手，对我修真界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各门派失踪的弟子、人界枉死的百姓……种种恶事，皆由其所做。妖魔二界亦有不忍其所为之士，已向我派投当初诚，呈来密函称新魔尊自号堪世，神出鬼没难见真容。弟子们，我们应凝结修真界之力，倾力维护修真界的平和，魔尊妖皇这两大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说着，他将手中的占星甲高高举起，“我近日已询叩天宿，所现大吉，两大贼子定会早日伏诛……铲除妖魔，护我修真。”

    台下弟子纷纷高声附和，“铲除妖魔，护我修真。”

    叶白轻轻嗤笑，面露鄙夷。

    陆止泊瞥了一眼晏相期，见他有所感望过来，便相视一笑。

    徉空盯着羡云的身影，心绪百转千回。

    嗯？这里还有妖皇的事？小说前半部分倒是没提，羡云虽站在第一排，仍禁不住走神在心里回溯情节，不知道小说最后的结局，这修真世界后面如何也不得而知。

    罢了，还是苟好自己的小命先。

    沉风见身旁的羡云走神，轻咳提醒，但是却被吞没在声浪中。

    众人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悄然停下，沉寂中忽然出现的洪钟之声吓了羡云一跳，原来是藏虹又说话了。

    各门派在博赡宫修学已近一年，明年春天天钧秘境将开启，那时很多修士都会前去，其中也会有很多散修，想想就觉得场面大，藏虹还让博赡宫参学的所有弟子都要参加。

    隐约记得也是这次秘境，自己和流霭都为救沉风受了伤。

    羡云心里感慨，何必呢，修为又不及他，这次要看好女主，别挡在沉风面前，当然自己也要防范巧合作祟。

    距离秘境开启可能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果非要走秘境情节线，那在这之前该努力提升修为了。

    交代完毕，众人尽数散去。

    “姐姐，天钧秘境重启在即，不知你能否帮我对剑练习？”徉空快步走到羡云身边，拦住了她的去路。

    晏相期盯着他，周身的空气变得冷冽。

    正想带晏相期御剑回峰的羡云看了看身后的人，颇为不好意思道：“小鬼，晏师兄因我受伤还未痊愈，这几日要为他治伤，恐怕不便。过几日我再去找你如何？”

    徉空轻轻瞥了晏相期一眼，对着羡云勾起嘴角，“好，我等着姐姐。”

    “对了，不知道还礼什么给你好，送这盆棠荔给你吧，等它结果，可用其汁液炼器，能提高法器的品质。”羡云把一个小巧的花盆递给徉空。

    “那便谢谢姐姐了。”徉空心里欢喜，这是她第一次送自己东西。

    晏相期默不作声地跟着羡云御剑回了南竹轩，“还疼吗？”羡云为他包扎，见手上的皮肉还在外翻着，怎么许久不见愈合。

    晏相期摇了摇头，心里还想着羡云送徉空灵植的事，不过啵啾只有她和自己能接触，上次她还送了自己薰芜，几次吃到她做的糕点，如此想来便稍稍冲淡了那点不悦。

    他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对了，提前一日送给你，这个生辰礼。”晏相期递给她一根云鹤翎笔，“用来画符箓最好不过了，书画灵便，落笔不断，可增强效力。”

    羡云吃了一惊，生辰？明日便是腊月廿七，可是……“你从何处得知？”

    “我之前帮整理弟子名录，偶然看到的。”晏相期沉着回道。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早已不过生辰了，我不喜欢冬天。你的心意收下了，礼物就不收啦。”羡云思绪难收，又缥缈追忆，心里翻涌着一阵阵的难过。

    晏相期见她神色怆然，自己的心仿佛被钝刀割着，原是如此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尽力柔声说道：“既是送你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还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画几张符箓。”

    羡云的遐思被打断，眼神微微恢复清明，勉强笑了笑，“好吧，那便谢谢你，需要我画什么以后直说便是。”

    接过云鹤翎笔发呆看着，里面是中空的灵囊，可储墨汁，羽结作塞而不至于倾洒，倒是个好看又实用的灵宝。

    见她收下，晏相期放心了，看着伤手，犹豫道：“等我伤好了，你要去与徉空师弟练剑吗？”

    “嗯，今日说好了的。”羡云拿起云鹤翎笔想试试，看了看刚刚为他伤手包扎系的蝴蝶结纱带，便在上面各画了朵小花。果然，笔中还有灵力自然流淌，褶皱处都不会断墨。

    “好看吗？”羡云玩笑地望着晏相期，却见他眼含宠溺，嘴角带着笑意，皓齿微露，泻出低沉悦耳的声音，“好看。”

    羡云慢慢收回笑容，转过身坐正，手里摩挲着云鹤翎笔，心里暗想，自己跟晏相期相处，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故人，要不要还是现在保持下距离比较好，免得自己心绪难辨而做错事。

    不过，等秘境结束，宗外弟子做满任务过了长嬴考核，便可以离开御霄宗回自己的门派，等到那时也不用担心再有什么干扰自己。

    到底是顺其自然等到明年他们离开，还是现在就保持距离，羡云还在思量。

    晏相期见她忽然态度变冷，不知为何，心里略有惊慌，装作咳嗽了几声，“羡云师妹，你与徉空师弟练剑时我可以在旁边学习两招吗？”

    人多一点也好，免得别人说闲话，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也拉上流霭。

    还是顺其自然吧，不知名的NPC能有什么情节加身。

    “也好，不过你不要勉强，练剑非朝夕可得，秘境中请叶白和沉风师兄多多看顾你一二。不过……上次你既是为救我受伤，我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你的。”羡云平淡说道。

    晏相期还未明白，为什么她突然没那么熟络，反倒显得很生分？

    这日雪后初晴，羡云到南竹轩找晏相期，“走吧，一起去演修场。”见他衣衫单薄，唯恐他受凉，“这个御寒珏给你。”

    晏相期高兴接过，心里一愣，上面也有沉风浅淡的气息，“你从何处买的？我也去寻个。”

    “你就用这个吧，送你了，反正我也用不上，这是前年沉风师兄给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

    “嗯……那多谢。”晏相期在飞剑后攥着御寒珏，想把它捏碎，罢了，反正她以后看不到这个了。

    徉空已等在演修场，见晏相期也跟了过来，嘴角露出清浅的笑意，“晏师兄竟也有闲暇看练剑，我以为你此时倒是应该在博赡宫多学些基本。”

    晏相期扫了他一眼，对着羡云弱弱地说：“的确，我修为不高，本不该妄图剑道。”

    “小鬼，各人修炼方式不一样罢了，晏师兄他常年在外游历，一般的闭而问道倒也不适合他，还是实战出真知。”羡云看不得这种鄙视链，谁不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徉空垂下眼帘，晏相期又在示弱，真是好心机啊，“姐姐，我们练剑吧，晏师兄躲远一点，免得误伤你。若是有不会的剑招，我有空便指点你一二也无妨。”

    “嗯，来吧，让我看看你照神境初阶的实力。”羡云迅疾运剑。

    徉空笑盈盈地凝视着她，“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言罢，一青一棠两色衣摆翻飞，二人灵力波涌，剑气光芒烜赫，招式间隐现剑意，徉空峻绝执着，羡云的是圆融和同。

    晏相期冷眼看着徉空的剑意，心觉这个人比沉风还难缠。

    徉空的剑法根基浅，剑术变幻不多，不够羡云灵活。但是照神境初阶的灵力浓厚，一剑劈去，羡云竟抵挡不过，被压制击飞。

    她正想捻剑诀旋飞定住，却被人揽住腰，轻松落地，耳边忽闻“姐姐，没事吧，是我不好，没收住力。”

    羡云转身从徉空怀里出来，低头整理自己杂乱的袖口，“无妨，看来我还是境阶太低了，竟被你超过了，惭愧惭愧。”

    唉，当年青阳小试他还败在自己手里，结果现在自己打不过他了。

    好胜心强的羡云挫败感只有一瞬，此时只想马上回去入定修炼。

    徉空正想帮她挑开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便被晏相期挡在中间。

    “徉空师弟好境阶，让人心生佩服，今日我观剑受益良多，看来我和羡云师妹还是要多加修炼才是。”

    羡云整理好袖子，抬起眉眼，坚定地点了点头，没看见背对自己斜前侧的晏相期眼含不满和警告。

    徉空抬起的手就势重重落在晏相期肩膀，“晏师兄，可要好好修炼，我拭目以待……姐姐，我先走了，下次咱们两个再一起探讨进阶吧？”

    他乜斜着眼睛，对晏相期似笑非笑，转身御剑而去。

    晏相期心生悔意，看着她翩跹舞剑不由得想起了往事，竟然愣神被徉空抢先。

    回到东棠轩，为了提高境阶，羡云每天都在挑灯夜读，翻遍那些深奥的典籍，并且继续感悟《乾宇剑意》，以期获得更多进益。

    天钧秘境开启前夕，夜已深，万籁俱寂，羡云走神又回想起书里的情节。

    书里沉风一念之差一时不慎造成修真界岌岌可危，众修士为自保，揭开了正魔大战的序幕。

    虽然立场不同，但是哪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其实修真界、人界、妖界、魔界还有小的精怪冥灵之类的，共存于天地，有点像自己那世界的生态，这生态要达到一种平衡才能安稳，若势要统一物种，恐怕生态系统就会乱。

    虽不知道这里的隐藏世界观，但是小说作者作为现代人，应该也会受进化分化学说的影响。若单一是完美的结局，何来生态多样性，要是这异界能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就最好了。

    “啵啾……”啵啾在床上翻了个身，说着梦话。

    羡云的思路被打断，“做梦还想着吃，小猪精。”

    咦，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破境了，也没做什么呀。羡云内视，竟然已到妙契境初阶，道机相合，旨心同一。

    此时根骨渐有玉泽，坚润莹亮，丹田灵元中的双鱼已经清晰，鳞片都可看清，原是一空蓝一酡红的两条鱼，眼珠圆润灵动，悠哉地各自游转。羡云感叹，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