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至，楚明漪按照自己家乡的习俗在城西宅院准备饺子和火锅，请来了齐向衍、萧溯、钟予和清音老师。

    “老夫四处游历，竟从未见过这……火锅。汤鲜爽辣，蘸料醇香滋美”，钟予吃着辣锅里的肉卷十分尽兴，连连赞叹。

    萧溯刚咽下半块肉丸，“在下也从未吃过如此新奇的菜，这锅形也甚是巧妙。”

    “这是鸳鸯锅，一半放清汤一半放辣汤，是我专门叫人打的”，楚明漪想了想，又道：“冬天寒冷，如果你觉得这火锅好，也可以加入邀月楼菜单，再叫人多打几口锅就行了，到时候我将锅底和蘸料的秘方写给你。”

    萧溯深以为意，记于心上。

    “许久没吃过火锅，如今再尝，更觉味美，比之于几年前尤甚”，齐向衍状若无意地说道，随后夹起虾滑蘸了些调料，浅吹几下放入口中。

    萧溯和钟予面露疑惑，“你竟在别处也尝过？”

    而清音闻言，了然地笑看齐向衍。

    “不曾”，齐向衍笑意不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萧溯，“只是几年前也曾吃过明……楚兄弟做过的火锅。”说完有点后悔，竟差点顺嘴说出她的名字。

    楚明漪提着的心放下，刚才十分担心他说漏嘴。倒不是不信任萧溯和钟予，只是年纪小的女子经商实属不易，更何况她还是礼部尚书的嫡女，能少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萧溯知道这两人曾经有交情，但没想到齐向衍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真名，如此看来只有他自己被瞒着，幸亏之前还从未想着戳破她，既然如此，也无需再有顾虑了。

    等到楚明漪、照烛端出来刚煮好的饺子，之前心事各异的众人又拉回了心思，蘸着秘制蘸料，品尝着三鲜馅的、牛肉胡萝卜馅的、黄瓜鸡蛋馅的饺子，比山珍海味都美味。

    饱食过后，身暖意兴，楚明漪教他们玩了一会麻将，直到日近黄昏，齐向衍这才带头劝着人走。

    楚明漪和照烛正准备收拾东西，没想到齐向衍竟又回来了。

    “我来帮你们收拾，眼看天要黑了，等下我送你们回府”，齐向衍麻利地洗起碗来，“水冷得很，我来洗，你们收拾别处便是。”

    “好”，楚明漪看了他一会，转过身抿起嘴笑着。

    有了他的帮忙，不一会便整理干净，楚明漪和照烛坐着齐向衍的马车向楚家而去。

    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们下了车，齐向衍拴好马，一路同行相护。

    斜阳映雪，如金沙如黄晶般灼目。

    过了转角，便是楚家侧门，几人停下步伐。

    齐向衍轻轻掸着楚明漪雪帽上的雪花，“过几日冬狩，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猎来送你。”

    楚明漪以前在浮州与他举止更亲密，挤在一起抢吃的、窝在马车里打盹、倚在他身边看书、同吃一碗馄饨……但当时还从未多想过，可此时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周身的温度都在上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鞋尖小声道：“听家父说这次皇上临时决定让皇后和几个妃嫔也去，为了给她们解闷，朝官女眷应该也会去凑热闹的。我，我没什么喜欢的，那天你注意安全，小心猛兽。”

    “嗯，放心，我会的。”

    他那和煦温润的声音暖暖流过楚明漪的心上，为冷冽的冬日燃上几把火簇。

    再度告别后，楚明漪终于转身，看见齐向衍的影子在落日下变得狭长，于是沿着那道坚守的影子缓缓走着。

    到了侧门，照烛按老样子先进去探听风声，待未发现异样，楚明漪才匆匆进去，二人快步回到小院。

    等楚明漪再换好衣服，迅速赶往膳厅，幸好陆续来的人没有留意她今日是否在府中，不然又要被楚逮止训斥和惩戒。

    冬狩在即，可楚明漪和楚明纤还没有骑装，请人上门现做已是来不及。曹氏要与其他官夫人聚会，无法抽身，只得命她的贴身侍女小翠带着她们二人去成衣店采买。

    楚明漪一想也好，省得自己花钱，她也不会追求什么花样，随便有件能穿的便可。

    毕竟跟楚明纤一起去买，她们也不会让她拿能比过楚明纤的衣服。

    马车停在一处雕栏玉砌的独栋店铺，门口的店员立即上来相迎，另一个小厮牵过马拉去一边停好。

    “丽娘，贵客到！”随着门口店员的提醒，一位清秀的妇人走来将她们请进店里。

    楚明漪和照烛听着小翠与楚明纤的窃窃私语，原来这家是昭元城中规模最大样式最多的成衣铺，城中达官显贵经常来此处买衣服，甚至还有一些定制服务。

    店里的衣服琳琅满目，有序地挂着，人们可在走道间细看挑选。

    小翠寸步不离跟着楚明纤，一边问那丽娘样式与材质，一边给楚明纤挑选。

    楚明漪环顾四周的衣服，一眼看中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剪裁利落，低调却显气质。

    楚明纤左挑右选，看上了秋香色的一件，上有彩线刺绣，看上去灵动活泼，想必在寂寥的雪景中定是一抹亮色。

    两人选定后，小翠正准备结账，楚明纤不屑地瞥了一眼那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姐姐，你的品味还是如此差劲，这衣服也太古朴无趣了吧。”

    楚明漪笑笑没说话，虽然她的比楚明纤的衣服便宜一半价格，可千金难买眼缘呀，她是真的喜欢这个颜色，这里冬日的天灰蒙蒙的，许久不见如此旷渺的蓝了。

    丽娘正打算接过小翠手里的银票，却听一声“丽娘，等等”从楼梯上传来。

    楚明漪听这声音，下意识觉得不妙，连忙和照烛转了个身。

    一个身着松烟色大氅的男子走下来，站到几人前，从桌案后的柜中取出方正精巧的衣奁，而后走到楚明漪身边，递给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楚明漪和照烛不得不面对他，回身一看，果然是萧溯。

    今日她与照烛都是女子打扮，楚明漪在片刻便做好了心理建设，认为萧溯认不出她俩来，此刻慌张定会露馅。于是她大方地见礼，“这位公子，是何意？”

    萧溯了然于心，淡淡一笑，看向楚明纤，“方才那位姑娘说我店中那雨过天青色骑装古朴无趣”，而后缓缓看向楚明漪，“想来会难讨姑娘你的欢心，为了本店声誉，鄙人不才，惟有送上亲笔画制、多名绣娘缝裁的衣服才能赔罪。”

    说着，他把衣奁打开将衣服拿出挂起，众人瞬间被吸引。这银红色的衣服上辅以织金手艺，烁光粼粼，飞鹤和祥云纹样栩栩如生，傲然放旷于天地。

    萧溯借着整理衣袖，用余光认真看着楚明漪。与以往男子扮相不同，此时的她冰肌玉肤，柔眉淡扫，穿着的红色斗篷将肤色映衬的白皙，因天寒风大，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睫上挂着薄霜，很是明艳动人，

    果真是好看极了，可楚明漪不能要这件，一来她本意是想要低调，二来即使带回了如此珍贵华丽的衣服，到了楚家也不会落于她手，没必要自找麻烦，三来没道理白要他的衣服。

    楚明漪忖度着如何回拒，一旁眼里放光的楚明纤快步上前，细细打量那衣服，暗中给小翠使了个眼色。

    那小翠连忙将之前两件衣服都结了账，而后就要将这银红色的衣服收好，却被萧溯止住。

    萧溯看着楚明漪道：“姑娘何故不言，是不喜欢这件吗？本店还有其他新样式可以拿出来给你看。”

    楚明纤见状连忙道：“喜欢喜欢，我们这就将这件衣服带走。”

    “在下问的是这位姑娘意见，况且这衣服也不是送你的。”萧溯神情有些不悦。

    “你这个人，看你长得倒是有几分俊朗，做事怎么这般荒谬，你赔给我姐姐的衣服，我帮她收着又如何，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作甚。”楚明纤心里有点嫉妒和气愤，分明是一起来的，明明说那雨过天青色衣服不好看的也是自己，为什么这个男子不向她赔礼道歉送衣服。

    “你……”萧溯还没见过来店里的哪个大家闺秀这个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

    楚明纤带着小翠拿着那银红衣服和秋香色衣服乘马车走了，片刻未曾等过楚明漪。

    “小翠，你们等等，小姐和我还没上车。”照烛在车后喊了一声，可那车径直离去，仿若未听见。

    “照烛，算了，等下我们自己回去”，楚明漪拿出几张银票递给萧溯，“这是那件衣服的钱，我们买下了。公子店中成衣都甚好，我为家妹的无心之言向公子道歉，你无需将衣服送我们。”

    见萧溯不接，楚明漪只好将银票放在柜台上。

    照烛见状，也抱起那雨过天青色的衣服，准备跟随楚明漪离开。

    “楚明漪，有必要这么客气吗，这可不像跟我讲条件时候的你”，萧溯在楚明漪身后，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量说道。

    楚明漪和照烛停下脚步，惊讶回头，面面相觑。

    萧溯向前走了一步，暖暖笑着，“门口风冷，不如去楼上说话。”

    眼见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楚明漪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带着照烛随他上楼。

    “你是何时知道的”，楚明漪满腹疑惑，她自认为一直以来都伪装的很好，这么多年，连楚家都无人知晓。

    “说来也有几个月了，想着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在下才从未直言。我今日实属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你，不会怪罪我吧？”萧溯其实早就想与她坦然相对，这次终于在女装的她身边，不想再错失这个机会。

    “怎么会怪你，还要多谢你在家妹面前替我保守秘密。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实不相瞒，楚家是无人知道我在外扮做男子做生意的，以后还希望你不要再对他人说起。”

    “我定然不会再对旁人说起”，萧溯言真意切，“不过今日一见，你那庶妹真是个不好相与的，明漪，你平日没少受她欺负吧？”

    楚明漪无奈笑笑，“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我平时也不理会那些胡作非为，毕竟我时间都用来做生意了。对了，我竟然不知这成衣店也是你开的。”

    “我名下的店铺可多了，各类都有，等有空再慢慢说与你听，若你有中意的，一起合伙经营也可。这下你不用跟我客气了吧，这里新款式的衣服你随便挑，我送你。”

    萧溯听闻朝官女眷会去冬狩，便想守在这店中碰碰运气，看能否遇见楚明漪，不过三日她便来了，幸好他今日在。

    “不必了，我才不与你客气，我就要这件雨过天青色的”，楚明漪连连摇头拒接。

    眼见她执意如此，萧溯也不再勉强，又聊了一会，见楚明漪似乎想离开了，才让自家马车送她回府。

    冬狩这天，男子女子以皇上皇后为首，分列对坐。待稍息片刻，食过午膳，拂去赶路的疲惫，皇上这才下令开始狩猎。

    冬狩的林子很大，为安全起见，皇上及后宫也就在帐前三十丈外的围圈中象征性地射猎，以过过瘾，全了仪式。

    朝官女眷可自行选择，但围着后宫娘娘者众，去林子者少。

    楚明纤身着那件银红色衣服，果然场中最亮丽的光彩，与其他女眷站在一块，惹得不少人频频朝她看去，眼露鄙夷。就连后宫嫔妃也不悦地问起身边的侍女，打听这是谁家女儿，如此不安分。可楚明纤丝毫没有留意旁人的不满，只沉浸在自我欣赏中。

    众皇子率先带头，纷纷骑行入林，谁也不让谁。

    楚逮止带着楚明寂小心翼翼在林子入口边缘徘徊，并不往深处去。

    一道灼热的视线若有若无，楚明漪往那看去，原来是骑着马的齐向衍迎着料峭风雪，立在婆娑寒枝下，遥遥看着她。那一袭云山蓝的身影嵌于茫茫雪景中，天地都黯然失色。

    转头回避着他的视线，瞧见围圈射猎的无趣场景，楚明漪果断驭马向他奔去。

    齐向衍眼里的光寸寸燃亮，眉眼变得和缓喜悦，看了她一会，才开口：“这雨过天青色很衬你，遗世独立，甚有笔墨画意，遐山隐入虚濛烟霭，而天色苍秀明澈。”

    楚明漪微微仰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含蓄笑着，却马上扭过头去用诙谐的语气道：“可以嘛，你眼光还是不错的……驾！”

    齐向衍也策马在她左右，“入林后小心些，我们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