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并行，进了林子。

    雪深路狭，林木披着絮帽，白茫茫的有些刺眼。

    两人观察着雪上的痕迹，爪痕清晰仓促，应该也是个不大的猎物，看样子刚跑没多远，于是便骑着马循着痕迹找去。

    “快看，地上有点点血迹”，楚明漪发现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轻盈。

    齐向衍也跃下马，紧紧跟在她身边，从身后的箭筒里取出箭，搭在弓上戒备着。

    扑腾扑腾的声响从一侧传来，齐向衍竖耳一动迅速地瞄准那处。而身边那个灵巧的姑娘已经快跑了几步过去，“向衍，是只白狐。”

    原来它的两只后腿受伤了，艰难地向前扑腾，见到来人，警惕地盯着他们，仿佛感受到眼前女子并无恶意，它的眼里露出凄凉。

    楚明漪先是小心翼翼地轻触白狐的头顶和下巴，见它稍微卸下防备，才慢慢抱起。“真好看，我想抱回去养着”，她看向齐向衍。

    “好”，身边人清朗的声音传来，楚明漪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寂寥的此处只听了寒鸦几声，忽然一阵咯吱咯吱雪地断枝重踩的杂乱脚步声传来。

    楚明漪还未来得及反应，齐向衍已经护在了她的身前。

    “哦……原来此处有人”，锦帽华靴几人穿过林丛站到空地，原来是八皇子和他的幕僚。

    齐向衍和楚明漪恭敬见礼。

    八皇子魏检看见楚明漪后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看清她怀中所抱之物方道：“这白狐，是本皇子刚刚打伤的，本想做件裘领斗篷送于母妃。”

    楚明漪一时轻蹙眉头，不知所措。既顾忌那人的身份不敢反驳，也不想看着白狐小家伙就此丧生。

    “八皇子，方才我和楚家小姐到此处，只发现一只白狐，它周围并无兵刃也无人迹，我们以为它腿上的伤口是在跳跃时被冰石划伤，是以才决定抱它回家养着。”

    齐向衍不卑不亢的陈词，丝毫没有想让的意思。

    魏检见状轻笑出声，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几遍，清冷道：“无妨，这白狐也是和楚家小姐有缘，既然如此本皇子便割爱罢了，楚家小姐可要好好相待于它，日后说不定本皇子还会去府上叨扰探视呢。”

    楚明漪闻言，抱紧了怀里的白狐，再次向魏检行礼。

    齐向衍不满那男子一直盯着楚明漪，借着与她一起将白狐放于马上褡裢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用马挡住了楚明漪。

    “齐公子，眼下冬狩正热闹，林中猛兽众多，公子何不一展英姿，猎得几只拔得头筹呢？”魏检眉眼不带笑意。

    齐向衍转身正对着他，眼中闪着锐芒，一手握于腰间剑柄，一手负后，“有劳八皇子提点，只是在下志不在此，既与楚姑娘一路，定是要全力护她安全。眼见羲和末景，万望皇子一路平安顺利，顺祝满载而归。”

    魏检平日温和的样子浑然不见，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离去。

    “怎么了”，楚明漪从马的一侧走上前。

    “无事，我们接着到处走走吧。”

    寒风渐起，两人牵着马一路说说笑笑，楚明漪滔滔不绝地给他细致讲着自己来昭元城后各种赚钱的法子，说起与萧溯合开的首饰珍玩虽然开张没多久，竟也凭借东西新颖而引得顾客络绎不绝。

    “所以，你来这里后也不再为人作画了？”

    “当然，这里的人都鬼精鬼精的，而且都城权贵朝臣众多，各个不好惹，万一我不小心露馅了，那楚逮止不得罚死我。”

    眼前的少女眉眼灵动，说起话来睫毛也跟着上下忽扇，齐向衍温柔笑道：“无妨，他以后要是再惩罚你，你便跑来将军府，谅他也不能胡作非为。”

    却听他顿了顿，语气又很是失落，“只是可惜，我还从未得你画过。”

    “怎么会……”楚明漪脱口而出便后悔了，只道：“那个，我，我以前在浮州的时候，为你画过一幅，你不知道而已，哪天我给你看看，我还可以再为你画现在样子的。”

    她差点暴露了前不久画过齐向衍的事，那时在品昙赏月宴被他惊艳，月下谪仙的影子在心里挥之不去，才深更半夜不睡觉画了那么一幅，连照烛都不知道这事。

    不过，她确也在浮州为他画过，那是分别之后，有天梦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便带着祝愿的心情将他画下。

    齐向衍听了她的话，心情瞬时明朗起来，“好啊，那我哪天打扮好看些请小姐来画。”

    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猛兽的震天吼，两人身边的马也变得躁动不安。

    “上马！”

    声音越来越近，齐向衍骑在马上，隐约看到前面逃也似的往这边跑的众人，几只猛虎在后紧紧围攻。

    “此处危险，我们撤。”

    楚明漪意识到情况不妙，十分听他的话，紧紧跟在他身边往外骑，虽然紧张，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好像在齐向衍身边就会很安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身后不断传来马的嘶鸣和重物落地的声音，被众人保护着的太子魏过毫发无损，骏马一骑当先，很快与楚明漪他们持平。

    可竟有数只猛虎分头包围，有几只飞快窜上去逼停了前面几人的马。

    楚明漪被身下马的扬蹄急停甩到半空，齐向衍飞身扑过去接住她而后双脚蹬踢在树上借力，稳稳回旋落地。

    楚明漪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仍死死抓着齐向衍的胸口衣襟不放，待落地回神后，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明明凭自己的功夫做到安全落地也是可以的，是自己太没用了，她松开了手，警惕地看着前方的几只老虎。

    一只温暖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听的男声在头顶上方响起，“明漪，别担心，我在。”

    此时楚明漪的心怦怦跳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形势紧张，还是因为他的举止。

    “来人呐，给我把这些臭虫杀光”，只见一旁的太子魏过从地上慌张爬起，衣衫破损，头发也散了大半。

    一些侍卫面露惧色，战战兢兢，全挤在一处，可谁也不敢上前，只有魏过的暗卫还在试图杀出条血路。

    魏过气急了，连连拉着身边的人，推出去，“上啊，杀啊！”

    “你”，魏过用颤抖的手指着齐向衍，“你是征西将军家的吧，本太子命令你开路，若脱离陷阱，本太子定会在父皇面前进言，为你加官进爵。”

    楚明漪有些鄙视这个草包太子，只有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的时候才有胆子，平日里贯会仗势欺人，如今却犹如丧家之犬，简直无能又可笑。

    齐向衍心知危险，也想尽快突围安然将楚明漪护送出去，此时也耽搁不及，一个飞身冲上前与那暗卫一起开路。

    他手疾眼快，凭借过人的闪避，躲过了老虎的几次飞扑，一剑刺入其喉，解决了它。

    楚明漪发现原本后方外围的老虎正蹑手蹑脚向他而去，眼看就要偷袭，楚明漪连忙大声提醒，飞快地从腰间抽出软鞭，使出全身力气挥鞭抽打那只老虎。

    其它老虎怒不可遏，咆哮着围住了还在厮杀的几人，而太子眼见没了威胁，立即让全部侍卫护送自己离开。

    真是个懦夫，楚明漪在心里狠狠唾弃他，正愁如何抵挡四只凶猛的老虎时，低头间突然看见了自己的香袋，幸好她出门带了迷药、毒粉，这可是遇险而自保的必要手段。

    楚明漪凑近齐向衍，拉着他后退，又高呼让那个暗卫闪远点，而后一跃腾空，脚踏枯枝借力，将迷药和毒粉索性一股脑全朝虎群撒了出去。

    顷刻间，老虎昏的昏，死的死。齐向衍看见一个落单的小兵，让他老虎都捆好再等后面来的人一起把它们带走。

    直到被齐向衍扶上马，心有余悸的楚明漪才回神，除了以前在动物园笼子里见过老虎，她还从未过真正荒野中的猛兽，简直可怖。

    她的缰绳被齐向衍不近不远的并行牵着，楚明漪又觉得自己历练太少，不堪大用，遇事太过于慌张，尴尬笑着接过缰绳，并道了声谢。

    齐向衍的神情郑重严肃，“明漪，你我之间永远无需言谢，只要我在你身边，你都无需害怕，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你，哪怕以性命相搏。”

    他顿了一会，欲言又止，好像思量许久才下定决心再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刚才你挥鞭，我提着心吊着胆，多怕它们转而攻向你。你以后……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全。”

    “好……”楚明漪呆愣愣的，这直白热情的话语让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不禁思忖自己对齐向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能让他以命相护？虽说自己曾经救过他，可齐向衍相救相帮的次数更多。

    一路无言，向前骑行。

    两人眼前逐渐开阔，遥遥看见应是营帐附近的地方却是黑烟冲天。

    齐向衍和楚明漪感觉情况不妙，终于出了林子，见到的人却个个面色愤怒和震惊，他俩不动声色地下马，隐入人群中。

    此刻，皇上正狼狈地高坐台上，皇后、太子和平东将军跪在地上，皇后哭咽着说冤枉，太子魏过慌张地高声陈白，平东将军满面怒容环顾四周。

    稀里糊涂地听了些窃窃私语，楚明漪这才知道，就在刚刚，皇上遇袭，一些刺客冒充御林军混入队伍，而他们身上藏着太子府的信物。幸亏吏部尚书带着府兵，二皇子带着亲卫及时赶来，不然可是凶多吉少。

    不过做局么，也不甚高明，就看掌权者是怎么想的了，凭皇上对平东将军的态度，似是忌惮已久，想必他今日定会借此收了兵权。

    到底是股肱之臣，在朝堂根系深厚，还没等皇帝开口，一些朝臣便站出来，请皇上着人彻查。

    楚明漪看见皇上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沉下一口气，定下由三司会审，七日后呈报结果。

    而她的视线角度，正好捕捉到二皇子似笑非笑，高高在上如同看蝼蚁一般瞥了魏过一眼。

    楚明漪在心里为皇室中人鼓掌，这都是攻于心术、演技绝佳的人才啊，真是一滩浑水。

    “走吧”，向衍的气音传来，惹得楚明漪耳朵痒痒的。如今帝王不悦，家出丑事，这冬狩后的篝火之宴和按次第行赏也不会再进行了。

    楚明漪特意慢悠悠路过计物官，就为了满足好奇心看看今日谁是头筹，原来竟是二皇子，这人实在是厉害，又是先入林深处猎获数只猛兽，又能在回营时救下皇帝，只是可惜却因意外无法获赏。

    只是她心生疑窦，这么巧的事，怕是连二皇子也会心里生疑吧。若是太子倒台，现在形势倒是有利于二皇子，可是还有一个皇子从始至终都在神隐呢！

    楚明漪想到这，回头搜寻起八皇子的身影，瞧见他目无表情，叮嘱小厮收好他营帐中的物品。

    楚明漪几年前救过落水的豆芽菜般的八皇子，后来见过长大后的八皇子才得知，今年意外救下的被绑架男子竟是他，心里总感觉这人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当今皇上只有三子，但听闻本来在八皇子前也有几个皇子的，有些甚至与八皇子一年出生，但不知为何，长着长着都意外殒命了。大皇子二皇子年龄相近，如今都二十有余，可八皇子今年也才十五。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走了”，齐向衍挡住楚明漪看向八皇子的视线，把马上褡裢放到她手中，白狐冒出头来直往她怀里拱。

    楚明漪被分了心思，一时忘记刚才的事，笑呵呵地带它上了马车回城。

    车里，楚明漪瞧着那楚明纤的神情沮丧生气，猜测是那些贵女因她穿着太出风头而孤立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否该开口安慰，犹豫了半天还是装作没看见，低头逗弄起小白狐。

    楚明纤眼神嫉恨，“哟，姐姐倒是心情好，跟旁人远远地去了林子，还猎得白狐，丝毫也不曾管妹妹。哼，我身上这衣服是那人赔姐姐的，眼见你不要，我怕暴殄天物这才穿着，但今日这罪可算是我替你受了，姐姐是不是该赔我点什么才好？我见这白狐倒是不错，可以做个新毛领。”

    那白狐似是能听懂她的话般，直往楚明漪怀里钻，只露出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盯着楚明纤。

    楚明漪气笑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打她白狐的主意，这楚明纤竟能说出如此蠢话。

    楚明漪手握鞭柄，目光冷峻，“别在这里信口雌黄，这衣服为何到你手上的你心知肚明，受人欺负时你那好爹爹好弟弟在哪里？寻我麻烦作甚？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我白狐的主意，我的鞭子可不长眼睛，你的脸蛋这么美，要是有了伤疤，啧啧，那可要紧了。”

    楚明纤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转过身再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