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冬狩已过七日，楚逮止不会在家里说起朝堂之事，那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是楚明漪从茶馆听来的。

    虽然证据不足，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使了阴私手段，太子在受了审问后，竟神志不清起来。这罪么，是认不了，却也辩白不了。

    由于此次威胁到了皇帝，他坚持从重处置，任凭一些朝官长跪不起来求情也无用。世态炎凉，更多的人眼见太子这副样子，日后也难堪大用，索性冷眼旁观。

    最终，皇帝下诏褫夺太子之位，禁足寝殿；令皇后闭门思过一年，管理后宫之权由淑妃暂代；皇帝借此也收了平东将军的兵权，并命其幽居府上，派人监视，不得随意离城。

    楚明漪本来心想，这平东将军不够血性，横竖都被扣上了有罪的帽子，何不揭竿而起。后来又听人道，那东边军营早已分崩离析，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竟安插进了自己的心腹。怪不得，前有掣肘，后无助力，这局难解。

    最为无情是天家，皇帝这做法未免太明目张胆，楚明漪怀疑，他为了集权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他也参与到陷害太子一事当中也说不定。恐怕皇帝早已对平东将军不满了，以致于不惜放弃太子这个儿子。

    风波已定，昭元城面上不再紧张沉重，又恢复往日的热闹。

    而楚明漪又心生顾虑，等这日齐向衍刚踏进城西宅院，她趁四下无人，忙拉齐向衍到一旁，不禁忧心地问道：“你父亲有何打算？”

    齐向衍闻言，眉眼轻抬，立刻明白了她所言何事。“家父待过几日便回西境，让我也跟着去。”

    他也要走？楚明漪愣了一会，也是，留在这里也有潜在的危险，“噢，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一想到齐向衍要离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楚明漪心里涌上莫名的纠结与失落。

    “出发的日子……你想我走么？”

    两人站立的回廊并不宽，由于要说悄悄话，此时的距离也非常近，齐向衍看得清楚明漪眼睛上每一根细长绵密的睫毛，而她眉心轻蹙，似是很担忧。而齐向衍想守在她身边，喜欢看她每天自得其乐，自在洒脱，不加修饰地笑。

    “这个，倒是不重要。既然狗皇帝忌惮重臣，已有飞鸟尽良弓藏之势，你和齐将军还是走得越远越好。”楚明漪低着头不敢看他，摆弄着袖口。

    身前的人发出清舒的笑声，“明漪，我不会去西境的，一来即使我想走，那，那狗皇帝也不会应允；二来，我根本不想走，在这里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楚明漪竭力按捺自己欢喜的心情，扬起脸，俏皮地说道：“那你放心，以后在昭元城我保护你，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齐向衍看着明朗的少女，沉溺在那满眼星河中无法自拔。

    回到将军府，齐向衍向齐父说了不想回西境的想法。

    齐审言朗笑道：“我儿，恐怕你是另有原因吧，为父见你和楚家那丫头走得很近，你这究竟是为报当年的相助之情还是别有用意呢？你都十八岁了，先成家再立业倒是甚好。”

    “父亲，怎么又拿儿子玩笑”，齐向衍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耳根泛起红晕，小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爹。”

    “喜欢人家可要尽早表明心意啊，万一人家家里给她定亲了怎么办，这两人心意相通才好议婚。”齐审言黝黑严峻的脸此时却十分慈祥，身为将军杀伐果断的气质犹在，只是在齐向衍面前也收起一些，散发着为儿子计之深远的劳心与疼爱。

    齐父的话倒是提醒了齐向衍，眼看就要到她十五岁生日了，等到女儿节办过及笄礼，恐怕会被很多人盯上，齐向衍一时烦闷不已。

    腊月初九，楚明漪还在城西宅院与清音师父练武，齐向衍早早地便找上了门。

    “怎么今日还如此用功，清音师父，我替明漪告个假，今日我便带她出去玩了。照烛，你们去换衣服，随我出去。”齐向衍神色欢喜。

    “哦？齐兄要带明漪去哪儿，不如带我一个。”

    萧溯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齐向衍回身一看，果然又是这个讨嫌的。

    清音见状莞尔一笑，拍拍楚明漪的肩膀，“去吧，今日给你休息。”

    楚明漪莫名其妙地收好剑，这两人今日怎么回事，不约而同的这么早来找她，照烛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她才恍然大悟，难不成是来给她过生日的。

    她刚想进屋换衣服，清音师父就叫住了她，拿出一方盒子，“明漪，师父祝你生辰快乐。”

    楚明漪一直以来都被楚家无视，只有祖母才关心她，没想到在外面竟也有了这样一位长辈爱护她，看着眼前这个岁月留下些许皱痕却风华犹在的女师父，心里涌起暖流。

    “师父……”

    “好啦，换了衣服快去玩吧，为师也正好休息一天”，清音轻轻将她推进房里。

    楚明漪进房后，打开清音师父送的礼物，原来是一个精致的短弩，以后行走江湖又多了一个保命武器，她很是喜欢。

    换下了劲装，套上不起眼的男装，她带着小厮打扮的照烛一起坐上齐向衍的马车。

    萧溯一推车门也打算挤进去，却被齐向衍拦住按坐在车架上。

    “我说萧兄，你非要跟去的话，不若和我一起驾车算了”，齐向衍轻挑瑞凤眼，此时有点不悦。

    “成成成，有劳齐兄带我同游”，萧溯抱起双手，懒洋洋地靠着车门而坐。

    没走多久，车便停下，齐向衍掀开车门，“明漪，到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楚明漪和照烛感受到寒风清醒过来，迷蒙眼睛挪到车门边，轻快地跃了下去，不想一时没站稳，却被齐向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楚明漪尴尬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搀着照烛下了车。

    萧溯从另一侧走过来，不满地瞥了一眼齐向衍。

    齐向衍丝毫不在意，引着众人前行进门，“这是我家的庄子。”

    走过一个院子，来到一扇门前，齐向衍期待地看着楚明漪，“明漪，希望你喜欢。”

    门被他推开，楚明漪惊在原地，“哇，是冰屋啊。”

    这是在一个大院子里建造的冰屋，结构仿当下建筑的样子，古朴而雅致，里面桌椅摆件都是冰做的，楚明漪和照烛开心地跑进去。

    “明漪，慢一些，冰地滑”，齐向衍从后面追过去。

    楚明漪在冰屋里东看看西看看，转了几个圈，推开后门走出去，又是另一番世界，雪滑梯、雪橇滑道，还有很多栩栩如生的冰雕。

    楚明漪和照烛根本听不进齐向衍说了什么，高兴地玩了起来。

    尤其是楚明漪，这场景自打穿来后，一直都没再见过，以前齐向衍也为她做过雪坡滑道和雪人，只是没有如今花样多，想来必定耗费他不少时间，楚明漪不禁回头感动地远远看了他一眼。

    齐向衍身边的萧溯轻笑一声，“齐兄好手段，能文能武果真是个妙人，想必惯会哄女子开心。”

    “呵，倒也只哄得一人而已，毕竟相识颇久，知根知底，投其所好罢了。”

    齐向衍轻描淡写却洋洋得意的态度却让萧溯心里冒着酸水，与楚明漪相识以来，还未完全做到相知，拿什么和齐向衍比呢，眼里不禁一片黯然。

    楚明漪不亦乐乎之时，发现齐向衍和萧溯二人在说些什么，磨磨蹭蹭还不过来，于是高声催促，“喂，你俩快来玩呀。”

    萧溯不情愿地在齐向衍后面跟着，早知如此他便不来了，可是当他看见从未见过的楚明漪张扬肆意的笑容，又觉得幸甚至哉。

    几人在冰屋里吃了火锅和烧烤，权当做午饭，又疯闹了大半天，楚明漪才恋恋不舍地准备回楚家，要是能把那些可爱的冰雕搬到小院里就好了。

    四人乘着马车往楚家走，临到下车时，齐向衍和萧溯分别将各自的礼物送给她，都是用盒子装的，楚明漪只得先道了谢，回房了再慢慢打开看。

    趁着离楚家晚膳还有段时间，楚明漪快速地换了一身端庄的衣服，还能空出时间倚靠在榻上看看这些礼物。

    打开萧溯的盒子，里面是一对琉璃花瓣的发钗，飞云形状的翡翠耳环，还有如意心的胭脂和画眉墨套盒，它家东西制作精良，但价格很高，寻常官家小姐一年到头也难买一个，主要是卖与皇宫妃嫔。盒子上还有一封信，上写：相识三载有余，却是第一次为你贺生，补上前两年的生辰礼，生辰快乐，所求皆圆满。

    这可是有点贵重，楚明漪看了看旁边的照烛，一脸为难。

    “小姐，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人家萧老板家大业大，哪在意这点钱，他既诚心送你，咱们也谢过了，便收着吧。”照烛一脸笑嘻嘻，自顾自地帮她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分类放在梳妆台上。

    楚明漪点点头，既如此，以后一定多想一些菜式和珍玩图样，让邀月楼和得月楼的生意更好。

    打开齐向衍的盒子，里面有一个灵兔望月青白玉坠，绳上也串着玉珠，兔子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圆月皎洁莹亮。

    楚明漪拿出来戴到颈间，低头看着那兔子渴慕月亮的眼神，一时有点脸热，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只是齐向衍如今已有十八岁，平时与他嬉闹惯了，未曾从他口中听说心悦过什么女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她过了这个生日便十五岁，若及笄礼后，楚逮止要给她定亲怎么办，她可不想盲婚哑嫁，若真要嫁人……楚明漪眼前浮现齐向衍的影子。

    “小姐，你脸怎么这般红，不会是方才在外面冻着了吧？”照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无，无事，没有不舒服。”

    照烛放下心来，刚想拿盒子去放好，“小姐，这里还有东西……”

    竟是一个雪人娃娃，“呀”，楚明漪惊呼，刚才与那包着玉坠的绸缎混在一处，竟一时未看见。

    这娃娃表面是雪缎缝制的，里面填充着棉花，眼睛是黑线绣的，脸上被脂粉擦的粉扑扑，头上还顶着红锦做成的小帽子。

    雪人娃娃立在楚明漪掌中，楚明漪静静地与它对视，好像透过它望进了齐向衍含笑的眸湾。

    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楚明漪说不明道不明这种感觉，这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

    晚饭时，楚逮止和曹氏果真一字不提她生日之事，楚明漪早就已经习惯，不甚在意。

    “明漪呀，今日你生辰，祖母特地叫厨房给你加了你喜欢的菜，等下随我回房，祖母还有礼物送你呢！”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楚明漪，年岁的沟壑掩映在那关切怜惜的笑容里，一横一纵都是爱意。

    “哟，瞧我忙的，竟忘了此事”，曹氏满脸堆笑，眼里却静如平波，“等会姨娘带你去库房看看，挑些喜欢的。”

    老夫人看着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心知肚明，冷眼瞥向楚逮止。

    “娘，女儿好久都没有新首饰了，我也想去挑。”楚明纤娇滴滴地说道。

    楚明寂饭还没咽下，也急着开口，“娘亲，我也想去寻一把弓，好跟他们一道去猎兔子玩。”

    “砰”，老夫人将碗重重摔在桌上，“还有没有规矩，曹氏，你平日就是这样教他们的？”

    “我……”，曹氏忍下了不满，咬着唇看向楚逮止。

    “好了，娘，您别生气，明纤明寂，等过年选礼物的时候再去挑，你们还没对姐姐说生辰祝福话呢。”楚逮止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楚明纤看了看曹氏，又看了看楚父，“我，我祝姐姐……”

    还没等她说完，老夫人便起了身，“明漪，我吃饱了，你送我回房吧。”

    楚明漪自是不想听这些言不由衷的话，飞快地放下碗筷，搀着老夫人慢慢回去。

    而饭桌上，曹氏一腔不满变成了控诉，“老爷，这明漪都十五了，眼看要办及笄礼，是时候要为她挑个好人家了。她被老夫人宠着，不正经学有用的，如今连个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恐怕这相看都难啊。”

    “你费些心，多看几个，总有能合适的，不过我楚逮止的女儿定然不能低嫁。”楚逮止眼里露着精明算计，儿女终身大事又如何，只要能成为仕途上的助力，便在所不惜。

    楚明漪在自己房里抱着老夫人送的礼物沉思，手上是一张地契，腿上放着一个小木箱，里面满满是金银珠玉首饰。

    夜已深，楚明漪已让照烛去歇息了，只只身一人品味心事。烛泪缓缓流下，她的眼泪也簌簌落下。

    在这个陌生世界，楚明漪何等庆幸拥有祖母的疼爱，刚刚祖母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明漪啊，祖母岁数也大了，这身体啊，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能再陪你多久。祖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这些东西以前是我的嫁妆，我得先给你，万一……”

    “唉，曹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爹是我生的，我自是知道他那为人。如若我有一天……你呀，孤零零在楚家我不放心，若你能找到心爱之人相互扶持就好了，能一起远走高飞更好。”

    “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刚才在老夫人房里听了这话，楚明漪强忍下酸楚和担忧，只是安慰祖母，努力逗她开心。

    此时，楚明漪心里难受得不行，终于可以痛快抒发出来，是她没用，无权无势，不能闯出一片天，让祖母如此挂念，不能带她去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安居。有了武艺又怎样，在这个世界还不是不得不低头。

    毛茸茸的白狐跳上桌面，用小脑袋轻轻蹭着楚明漪的手，温暖的身体为她驱散了些许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