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外的运河显得沉寂而倦怠。

    宋任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松软的河滩上。他有些厌恶地望了一下鞋子上的泥，皱了皱眉。他自幼就讨厌一切脏污的东西，更讨厌这些东西沾染在他的衣服、鞋袜上。

    快到发现尸体地点的时候，他看见几名衙役正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想必那个东西就是梁尚口中那具被烧焦的尸体。

    见宋任走过来，其中一名衙役立刻迎了上来：“县丞大人，您亲自来了？仵作似乎还没有到。”

    宋任点头：“老仵作可能身体不太好，梁班头已经前去请他女儿了，你们再耐些性子等一会。”

    衙役连忙称是，不敢懈怠将宋任领到尸体旁。宋任略懂医术，但并不懂验尸。尸体完全被烧焦，面目全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他围着尸体转了一圈之后，只得出结论死者应该是一名女性。

    正想着，不远处出现了火把的光亮。紧接着一名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尸体在哪里？你吩咐手下的人绝对不能碰尸体了没？”

    这个声音宋任十分熟悉。今日之内，他见过这个声音的主人两次。

    女人这次右手拎着一个木盒，左手仍然握着一只青苹果。在她看见宋任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顿，继而讽刺道：“哟！宋大人还真是勤政爱民的典范，大半夜的居然亲自来案发现场。”

    宋任挑起眉毛，无奈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你一个读书人，就不要到这种荒郊野地里来了，省得磕了碰了的就不好办了。”女人将木盒放在尸体旁边，伸手将手中的苹果递给宋任：“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拿一下吧。”

    梁尚看得目瞪口呆，仵作一般属于贱籍，怎能让县衙的县丞大人加上两榜进士帮忙拿苹果？

    女子见宋任没有伸手，努努嘴道：“苹果又没有被咬过，帮忙拿一下怎么了？”

    “还是我帮你拿吧。”梁尚见宋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陪笑道。

    “没事。”宋任面无表情地接过苹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老仵作有个女儿会验尸？”

    女子这会已经打开了木盒，抬眸望了一眼宋任，复又低下头，道：“我叫宋婉。大人常年在京城读书，才回高要县多久？我并不是老仵作的亲生女儿，我算是他的养女吧。他在我很小的时候把我从义庄里捡了回来，给我一口饭吃。”

    “你是孤儿？”

    “算是吧。你替我按着尸体。”

    宋任皱起眉头，本能地不想去碰这具焦黑的尸体。他并不害怕尸体，这几个月他也见过不少血腥的案发现场，可是如果碰过这具被烧得黑漆漆的尸体，回家得用多少桶热水才能清洗干净？

    赵婉显然误会了宋任，轻声嗤笑一声：“怎么？怕了？”

    梁尚赶忙上前，帮赵婉按住了尸体的脚，笑嘻嘻地道：“这种事情自然是让我这种粗人来做，宋大人只需要负责动脑子的部分便好。”

    赵婉没有吭声，她的验尸手法十分熟练，很快便站起身，道：“这具尸体是成年女性，口里没有烟灰，腹部有多处刀伤，不是烧死的。”

    “也就是被人捅死的？”梁尚问。

    “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刺多刀之后失血过多而亡，死后被焚尸。”赵婉站直身体，脱下手套，冷静地道。说完，朝宋任伸出手。

    宋任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没有动。“我的苹果！”赵婉没好气地道，“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堂堂的县丞、高要县首富家的独生子打算讹诈我的一个苹果。”

    宋任听到“讹诈”这个词本能地叹一口气，将苹果还给了赵婉。

    梁尚站起身，在运河里洗了洗手后，问：“凶手为什么要杀人之后还将尸体焚烧呢？”

    “这还不简单？”赵婉将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后道，“自然是想掩盖尸体的身份。”

    宋任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却一直盯着赵婉刚刚验过尸体的手。虽然她全程都戴着手套，可是事后居然直接用手抓东西吃还是超出了宋任的接受范围。

    赵婉探究地望了一下宋任。宋任只能做贼被抓似地移开了视线。

    “先将尸体带回县衙的验尸房，我明日再向汤县令汇报。”宋任清了清喉咙，吩咐道。

    第二日，整个县城全都得知了县城外的运河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大家纷纷开始猜测这具女尸的身份。李大牛更是带着田宝赶到县衙的验尸房，连马纯上都凑过来看热闹。

    梁尚将李大牛和田宝拦在了验尸房门外：“不好意思，这里是验尸房，你们不能随便进去。”

    李大牛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梁尚面前：“梁班头，听说你之所以回高要县衙工作是为了年迈的老母。小人又何尝不是？我母亲最近因为妹妹的死已经病倒，你就让小人进去看一眼吧，死也瞑目了！”

    梁尚被对方跪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将李大牛扶起：“县衙有规定，不是我不想帮忙。”

    马纯上站在一旁也劝道：“李兄弟，我们也不要让梁班头难做，还是先去问问宋兄的意思吧。”

    正说着，验尸房的门帘被掀开，赵婉从验尸房内走出来，斜靠在门框上，冷冷地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丑角！怎么？想进去看尸体？”

    田宝转了转眼珠，朝赵婉一抱拳道：“之前在市集对姑娘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谅，不要跟我计较。现在人命关天，就让大牛进去看看尸体吧。如果不是他的妹妹最好，如果不幸真是他的妹妹，县衙也好有个查案的方向不是。”

    赵婉朝田宝一扬头，又指指李大牛，不屑地道：“他许了你多少银子？你才愿意做假证的？”

    田宝连忙摆手：“赵姑娘这话从哪里说起？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这时，宋任从县衙二堂走了过来，看见验尸房门口聚了好几个人有些不解地问：“大家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李大牛行了一个礼，道：“小人怀疑昨天在高要县城外河道旁发现的尸体正是妹妹李秀花，想进去认一下尸体。”

    宋任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准你进去认尸。不过，事先得提醒一句，这具尸体通体被烧得焦黑，恐怕很难辨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