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闻言心中颇为不快，但她看向宋任心中莫名一软，罕见地没有回嘴，而是咬了一口苹果，继续朝废墟里的两具尸体走去。

    何清华气得浑身发抖，跌跌撞撞想要前去阻拦，却被宋任伸手拦住。

    “祖母，平日无伤大雅的事情我都由着你，但是只有进行尸检才能找到阿爹遇害的原因。”宋任声音透着丝丝寒意，即使平日在家说一不二的何清华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另外，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留在京城翰林院的原因，我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更高贵一些。”

    赵婉闻言，微微勾起嘴角，转头望向宋任。四目相对，赵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开始重合。

    她转头，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尸体上。

    半晌之后，赵婉站起身，拍了拍衣袖，道：“宋大人的父亲是被人一刀割喉而亡，下刀十分利落。至于另外一具尸体，并非上吊而亡，而是在被人勒死之后再挂在房梁上的。”

    “赵姑娘如何知道死者不是被吊死的？”秋菊一边扶着何清华，一边问道，语气中还带着丝丝敌意。

    “因为死者如果是被吊在房梁上死的话，一般脖颈处的勒痕会呈现出紫红色，同时勒痕不会一直交叉于脑后。”赵婉无视了对方的敌意，语气平静地道，“你们看，这具尸体的勒痕相交于脑后，并且脖颈上有一深一浅两条勒痕。很显然，凶手是将死者勒死之后再悬挂在横梁上的。

    “另外，整间柴房已经基本被焚烧殆尽，可是这两具尸体的衣服完好无损，皮肤上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应该是大火被扑灭之后才被抛尸过来的。”

    梁尚听了赵婉的解释，连忙竖起大拇指，道：“赵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说完，又挥手招来宋令道：“宋管家？你们家大火是什么时候扑灭的？怎么有贼人进来抛尸都没有发现？”

    宋令闻言浑身一竦，连忙上前，但并没有来到梁尚身边，而是对着宋任躬身道：“少爷，小人实在冤枉呀！今日早晨，家仆突然发现柴房无故着火，我便组织数名家仆将火扑灭。

    “由于柴房距离宋家主宅较远，一般早上无人，最近天气又比较干燥，于是我猜测一定是柴火自燃造成，故而没有报官。谁知，中午几名家仆在清理柴房的时候，居然发现老爷和这具无名尸体。小人发誓，早上扑火的时候，柴房里绝对无人。”

    宋任仍然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白猫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也不再动弹。

    马纯上见状心中难受，不断叹气：“那就是说，贼人是在柴房大火被扑灭之后将尸体送进来的，可是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先将尸体带回县衙，”宋任最终开口说道，“另外，找人前来认尸，务必找到另外那具尸体的身份。”

    夜晚，微凉，万籁俱静。

    宋任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从纷繁复杂的案件卷宗中抬起头。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睡着，父亲躺在焦黑废墟里的情景不断地在他梦里出现。于是，他便半夜回到县衙办公。

    乌云似一层浓重的巨大黑纱，街道在这一刹那变得异常黑暗，看来大雨将至。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宋任抬头看见赵婉正靠在县衙二堂的门框上，手中的青苹果换成了红色的。她咬了一口苹果，带着几分狡黠的目光望着宋任。

    “你为什么永远拿着一个苹果？”宋任好奇地问，决定没话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赵婉咬了一口苹果，皱起眉头：“还是青苹果更好吃些，更酸，我喜欢酸酸的味道。在我还在街上要饭的时候，义父递给我一只咬了几口的青涩苹果，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苹果。后来我才得知，义父当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花钱买了一个无人要的青苹果，无比酸涩，而他最终给了我。”

    宋任从小生活在富足的家庭，更准确地说富有的家庭，吃饭、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今日，他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对于很多穷人来说，一只酸涩的青苹果原来都是一种奢侈品，而他那些自怨自艾的感叹在这些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宋任轻声咳嗽几声，收起纷繁复杂的思绪，沉声道：“你大晚上来县衙做什么？”

    赵婉嫌弃地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苹果，自顾自地在宋任对面坐下：“当然是来看你这个书呆子死了没有。”

    “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

    “不，你不好。”赵婉十分肯定地道，“不过我觉得你一定能跨过这个坎。”

    宋任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一直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你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赵婉调皮地笑了一下，道：“很抱歉，没有。结论和我在现场发现的一样。”说罢，她又凑近宋任，道：“我听说你父亲在京城的生意做得很大，是不是在那里他得罪了什么人？”

    宋任苦笑地摇摇头：“我一直自诩才高八斗，从来不屑参与阿爹的生意。事实上，我连他在京城认识什么人，完全一无所知。”

    两人正说着，二堂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不一会，梁尚走了进来。

    宋任扶额：“你大晚上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

    梁尚走到二堂的案桌前，将案桌上的一杯凉了很久的茶灌入口中。“大人，宋家柴房里发现的第二具尸体的身份查到了，你猜是谁？”

    赵婉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快说！究竟是谁？”

    “是汤旭。”

    “啥？哪个汤旭？”

    “就是李大牛状告杀死他妹妹的那个童生。”

    “失踪的那个汤旭？”

    “正是！”

    宋任“噌”地一声站起身，眉头深深蹙起。

    赵婉望了一眼脸比锅底还要黑的宋任，试探地问道：“书呆子，你父亲是怎么认识汤旭的？”

    梁尚也狐疑地望向宋任。

    宋任却并没有跟着赵婉和梁尚的思路走，而是沉声问道：“赵姑娘能验出昨夜河道边发现的那句烧焦尸体的死亡时间吗？”

    宋婉没有理解宋任的意思，思忖片刻道：“昨晚发现的那具尸体虽然外表烧焦，但内脏还算完整，身体已经严重腐败，应该死了好几日了。”

    “好个李大牛，骗得我们好苦。”宋任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