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茨城郊区的一座教堂地下，明亮的净刻灯将地底广阔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我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任务，你都能失败。”说话者的音色非常动听，但他的语气冰冷得如同北国的雪山一般。

    “呃啊……因为有个奇怪的人过来把那个女孩儿救下来了。”

    红发骑士显出非常抱歉的模样，但并不怎么真诚。他只是展现出了这种样子而言。

    “据我所知，你的法术天赋非常高。你也知道你能进入银月裁判所，不仅仅是依靠你父亲的关系吧。”

    “……”

    “菲利普·德·拉斯金，银月裁判所不需要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你的报告写得都非常敷衍，连‘燕云区’都能拼成“烟云区”。”

    “我在文法上的天赋被我的弟弟给分走了。再说了，那个地方本来就到处是烟，我觉得叫那个名字也没错……呃，所以，您的惩罚是什么呢？”菲利普向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上级骑士行了一个致歉礼，随后潇洒地等待他的回应。

    “我真是被你的厚颜无耻所震惊。”

    “嗯，您这样说话也非常地没有风范呢。”菲利普毫不畏惧地反讽回去。

    上级骑士微不可查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揍他一拳的冲动努力压制了下去。

    “冷静，冷静……真是个烫手山芋，非要丢给我。”

    菲利普看他没有回答，又补充道一句：“今天的对话我会保密的，请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家您的失礼。”

    黑发的上级骑士思考了片刻，幽幽地说：“你被……开除了。”

    银月裁判所不存在开除一说，银月骑士们要么死在危险之中，要么带着秘密退休，要么去执行需要奉献出一生的任务。他们是教会的精锐，每一个都经过严格的选拔，除了眼前这个有着嚣张的红头发的菲利普。

    他是直接被裁判所的最高裁判长安插进来的，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经验。

    “什么？”菲利普大惊失色，他也没想过会有“开除”的惩罚。

    黑发骑士心想：“虽然说开除，但只要裁判长不发话，他还是要在这里待着当个花瓶。不，应该说是烦人的牛皮糖。”

    “我是被裁判长直接任命的……您应该没有权力开除我！”菲利普也知道这一点，一瞬间的惊讶后他立刻回过神来。

    黑发骑士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向裁判长申请命令的。在此之前，菲利普·德·拉斯金，我不会给你分配任何任务。”

    “啊……”对菲利普而言，这样的结果不算特别差。

    裁判长碍于他父亲的面子，大概率不会处理这件事情，只会把这道开除申请放在一边冷处理。如果他想复职的话……

    “又得麻烦父亲了。那就暂时不管这里的事情了，反正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干这些任务……抓点毫无反抗能力的术士，一点都没意思。”他在心里盘算着。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可以等通知了。”黑发骑士终于找到治这个关系户的方法了，连那冰冷的语调之中也带着一丝欣喜。

    “好吧，长官。我的地址是……不过您应该知道。当然，我们下次在剧场或者沙龙遇见的时候，您也可以偷偷告诉我裁判长的决定。”菲利普对他眨了眨眼睛。

    “我会让人给你送信的。”黑发骑士并没有理他。

    “那我可以过来坐坐吗？我很喜欢外面的熏香味儿。”

    他叹了一口气，微微蹙着眉毛回答：“保密就行。”

    “那我可以在休息室里面打牌吗？”

    “如果你找得到和你一样那么无聊的人当牌友的话，我并不反对。”

    “哦！你不知道他们多喜欢打牌……”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暂时没有了。”菲利普想了一会儿，摇头道。

    “那就出去。”他朝门的方向点了点。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黑发骑士终于舒了一口气：“总算消停了。”

    太阳带着它的光辉徐徐将白日洒向人间，刺眼的光线穿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照到房间内。

    泽奇迷迷糊糊地翻身躲避照到脸上的光，然而它格外地顽强，无论他怎样在床上翻滚都逃避不了这束扰人清梦的阳光。他无奈地翻身起床，一把将窗帘拉得死死的，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他坐在床边，睡前的记忆慢慢地复苏，让他逐渐清醒了起来。

    他和娜娜被那个黑衣女人带到了马车上，在一个黑漆漆的院子之类的地方下车之后，七拐八绕地进到了这里。昨天他太疲倦了，还没想清楚事情，沾着床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他坐在床边思考着：“这个地方肯定很大，应该是她说的教堂了。她还没有说代价是什么……她不是决定代价的人吗？她不是孤身一人的，她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估计还和术士有关系……”

    他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教堂、有术士！唯一合法的组织就是‘圣德宗’了。当然不排除违法的情况……但孔茨城里不可能出现这么强大的、有一定组织的邪修会，更别说和银月骑士杠上了。对，肯定是‘圣德宗’，他们才有能力保护娜娜。”

    对于圣德宗的内部情况，泽奇并不怎么了解，但是基础的一些知识还是知道的。毕竟，“圣德宗”、“博爱会”、“贵血派”是阿库塔王国内最强大的三个非教会术士组织，三者都在历史中取得了合法的地位与稳定的生存环境。

    娜娜前不久加入的“博爱会”可以说是松散的低级术士谋利组织，他们与商业领域联系的非常紧密，所以会与燕云区联合工会合作。

    “圣德宗”的本质则不是谋利，而是信仰。它源于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同时也是“术士大分裂”的产物。他们和“正统”的天正教会的教义不太一样，但本质上都是信仰唯一神与救世主弥瑟的。在“大敕令”后，圣德宗在阿库塔王国取得了合法的地位，虽然依旧被天正教会视为异端，但发展到今天，天正教会已经与它互不干涉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如果代价是加入圣德宗的话，那就不算什么代价了……反而是一件好事情吧。”

    泽奇和娜娜的信仰都没到不可动摇的地步，连颁发“大敕令”的国王，在历史上都多次改变自己的信仰。

    正当他还在想的时候，泽奇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十二点，起床了。”

    接着他听见了门外人的脚步声，她在旁边又敲了敲门，重复了刚刚对泽奇说的话。

    旁边是娜娜休息的房间。

    泽奇打开门，看见了正在外面等他和娜娜的敲门人。

    娜娜激动地扑了上来，她紧紧地抱住泽奇：“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泽奇正想和她解释，但敲门人打断了他们：“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吧。”

    敲门人穿着一身制服式的黑色裙装，胸前的刺绣正是圣德宗的标志。脖子上佩戴着一条与教会修女异曲同工的长项链，挂着的吊坠是一个大银十字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净痕。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戴着的黑色面纱。她和昨天救下他们女人一样，都不想被人认清楚自己的面容。

    她没有做自我介绍，冷漠地带着泽奇和娜娜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这是个临时的、近乎会客厅一样的房间，不是专门的餐厅。

    桌子上摆着两份餐具和便餐，她站在房间的另一侧盯着两个人，似乎怕他们逃走。

    娜娜的眼神中全是担心与疑惑。泽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满腹心事，连这顿在燕云区可以称作奢侈的午餐都味同嚼蜡。

    这顿沉默的午餐结束，这个“修女”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扇便门前。吱呀一声，他们两个进入了宽阔的大厅之中。

    这大厅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只有一张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长桌、与它相配的高背木椅。

    多脚的长桌极尽雕刻之能事，除了供人使用的桌面之外，全部密密麻麻地雕着天使像与古代神话传说的场景。桌子的中心被镀金的权杖所贯穿，宏伟的大型权杖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似乎撑起了整个宽广的空间。

    泽奇顺着权杖朝天花板看去，整片空间被分为十四个部分，左边六部分，右边六部分，中间则分为上下区域。左右分别象征着十二位掌管法术的大天使，而中心的上下区域则互相纠缠着，做出上庇护下，而下祈求上的样式来。那是神和他派到人间来的救世主弥瑟。

    带他们来的修女此刻已经退出，不知所踪。

    大厅内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救了他们的神秘女子。她坐在桌子的右首，一个花白头发、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子坐在最上首，棕发的年轻人坐在离二人稍远的位置上。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带着遮挡面容的黑纱。

    “她救了你们。你们要付出代价。”最上首位置的男人说。

    娜娜对昨天泽奇与黑衣女子的谈话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晕倒了，然后在陌生的房间之中醒来。泽奇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他上前一步回答道：“是的。代价是什么呢？”

    “加入‘守望者’，并且……”他刻意地拖长语音，最后才缓缓说出他最终的要求。

    “把你的全部，永远地奉献给它。”

    娜娜没有选择。

    她只能在圣德宗，或者所谓的“守望者”的庇护下才能安然无恙。博爱会没有为娜娜得罪教会的理由，贵血派则只接纳贵族术士……只有圣德宗，既有保护她的能力，又在与天正教会角力，即便他们也没有必然要保护她的原因，但这是她最有希望的一条路了。他不想娜娜颠沛流离地四处躲避银月骑士，她应该有一个充满希望的人生。

    但泽奇心里面明白，娜娜不过是个“赠品”罢了，他们真正想要得到的术士是自己。

    黑衣女人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对他做了测试，他在法术上面最大的“缺陷”——法力稀少，随着爱雅的去世不复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眷顾到底有多深……但是受所有天使眷顾的术士，即便不能专精一道，但将所有的法术整合在一起使用，也能造就千变万化的招式。他将成为一个强大的术士。

    高阶的净痕阵是被各个术士组织严格保密的，只有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术士才能使用更强大的法术。同时，这些组织也争夺着具有天赋的独立术士们。

    他们不可能拿着机密的净痕，到大街上拉着独立术士们，一个挨着一个地测试他们所受的眷顾到底有多深，他们只能先将有天赋的术士吸纳进自己的组织，再在组织的内部进行选拔。

    教会是这么做的，其他术士组织，也跟着教会的方法来选拔术士。他们争先恐后地寻找那些尚未加入术士组织的独立术士，从中鉴别出值得栽培的人。

    圣德宗最早发现了他的天赋……因此也最早地向他投来了橄榄枝。

    他该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