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打破子夜的沉默
带有嘲弄意味地促使
我们反躬自问：这逝去的日子
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收获？
……”
身穿黑色外套的棕发男子在大厅内来回踱步，缓缓低吟着纸上的诗句。他右手拿着一支笔，时不时停下来修改。
大厅内的几盏明亮的净刻灯被他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老式的烛台。昏黄的烛光无法照亮宽阔的房间，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光与暗之间徘徊。
从黑漆漆的小门里走出另一个中年男人，他看着入神的棕发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提醒到他：“夏尔，我劝你早点睡觉。现在可不是子夜了。”
棕发男子完全没有发现男人的到来，他被吓了一跳，随后飞速地回答他的话，语速快得几乎令人听不清句子：“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写的。”
“怎么不用净刻灯？蜡烛快烧完了。”
中年男人走到最近的一盏净刻灯前，扭了一下灯的开关，整个房间顿时被明亮的白光所笼罩，烛光在这明亮的光束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
随着明亮的灯光而来的，是棕发男子的沉默与僵硬。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兴致勃勃地专注于自己的诗篇，一瞬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我想这样会对你的眼睛好一点。”
“……”
“夏尔？”
被称作夏尔的男子站在原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平静心情后，扭头带着异常诡异的笑容对男人说：“那您觉得我为什么不开灯呢？”
“你这孩子一直都这么怪里怪气的，我怎么知道。”
“我在写诗。”
“哦，那你更应该开灯啊！而且你为什么不坐到椅子上呢？我特意给每张椅子都配了软垫呢。而且，这张长桌可是上好的整木制成的……晚上也没有人打扰你。多么舒适的写作环境，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刚刚的样子看上去如同在召唤恶魔一样。”
棕发男子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但立马又被这个男人打断。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恶魔。哦，我可爱的小夏尔，你想不到那些臆想恶魔的人能整出多少奇葩的召唤仪式。我见过最离谱的一个人，他试图用辱骂恶魔的方式让恶魔现身。他扬言如果它还不出现的话，就要把它永远地关在他家的马桶里面。人心比恶魔更可怕啊，哈哈哈哈。”
他一边连珠炮一样地说着，一边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格尔曼先生……喜欢写诗的人都会尽量追求灵感……”
“哦……所以，你是在追求灵感？”
夏尔无奈地扶额回答道：“当然。我以为这是非常明显的。”
“嗯，啊，确实是这个，呃，‘比较明显的’。”
格尔曼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极其敷衍地点了几下头。
“可以请您下次遇见我在写诗的时候，不要打扰我了吗？您已经不止一次干过这样……”
他斟酌着用语，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一些：“这样异常残忍的事情了。”
“残忍？你还没见过什么是残忍呢！这就不得不提起许多年前，我去古城兰底斯的时候……”
“格尔曼先生，您到底有什么事情？”
夏尔不得不制止格尔曼的侃侃而谈，因为他知道，格尔曼非常之健谈，能在咖啡馆里拉着素不相识的人聊一整个下午。
“我是来提醒你去睡觉的。明天，哦不，今天下午你得接待一下两位新来小朋友。晚上你得去赴与你表哥的约，他可能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写诗。”
“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一直和别人说我在房间里写诗，在各个地方找灵感。明天菲利普会找我要诗看的。”
“哦，瞧我这记性，不过我一直对于艺术相关的东西绝缘。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你这个借口为什么能成功，写几句话用得着一会儿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一会儿又跑到外省去旅游吗？”
“唔……如果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应该能写出别具一格的东西来。不过在昏暗而阴森的教堂密室里写诗也很有风趣，前提是——没有人来打断我。”
“哎——你这孩子，说话真刻薄。我只是来‘提醒’你！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你可不想形容枯槁地出现在你表哥面前吧，连我这样的老头都知道，他是个非常潇洒的帅哥呢。”
“呃啊……我真希望这辈子都不再和他见面。”
“我不管你的私人感情是怎样的，我们需要你表哥那边的人脉。夏尔，如果你愿意多去和圣万森区的大贵族们社交一下……”
“哈——哈——”
夏尔扮了个鬼脸，干笑了两下，继续说道：“神给予了我法术的天赋，我要用它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像我那脑子被驴踢了的表哥一样，给那群小姐太太表演‘戏法’！”
“哦……我可怜的小夏尔。”
“格尔曼先生，您能别再这么叫我了吗，我已经二十二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二岁呢。”
“您这么叫我，让我想起我的表哥，他也是这么叫我的。您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您。”
“哦……”格尔曼露出非常伤心的神色来。
“我在这里写诗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要借此娱乐一下自己的心灵，好在晚上有心情去面对那个聒噪的公孔雀。”
“哦……夏尔。”格尔曼异常怜悯地注视着夏尔。
夏尔感觉自己和格尔曼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发泄了一通情绪之后，烦躁地收拾起纸笔来。
他看着格尔曼，心想：“反正都被打断了，不如睡觉去得了。”
“你要回去了？”
“嗯。”
“你看，你自己也想睡觉了。长时间工作对身体非常不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熬夜的坏处的。”
一道微光闪过，夏尔带着他的东西在一瞬间消失了。
“真是个没礼貌的小鬼！无论是用什么方式离开，都是要道别的！”
格尔曼对着夏尔刚刚所在的地方大声抗议着，但夏尔已经听不到了。
他自讨没趣，拉开上首的椅子坐了下去。刚刚调笑夏尔时的笑容，也随着夏尔的离开而离开了。
他不久就要满五十了，花白的头发让他越来越念旧，身体更是远不如从前。他变得越来越和蔼。但当他收敛起一切亲和的伪装时，依旧透露出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吱呀——”
大厅另一处侧门被人打开，格尔曼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以为你会晚一点回来。”
“我不想暴露燕云区的落脚点。”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下的女人回答道。
格尔曼赞许地点头道：“我们在燕云区的势力不大，是该好好珍惜为数不多的落脚点。真是的……明明信徒非常多。”
“他们睡着了。”
“夏尔也去睡觉了，等小朋友们醒了再说吧。”
“嗯。”
他们沉默地立在室内，像是两尊古老的雕像。
格尔曼主动问道：“今天去调查的阴翳，情况如何？”
“没调查什么出来。我去救他们两个了。”
“哎……本来说好了，只带一个过来的。没有信仰的‘守望者’是不值得信赖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多出来的那个女孩，以前是教会的医护修女。”
格尔曼飞速思考了一下，瞬间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从银月骑士手里救的人？他们还是对迦门这边的东西严防死守啊。”
“你不也和他们一样，对这个秘而不宣吗？”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疑问的成分，更多的是一种嘲讽。
“我们在等待一个机会……很多不满与矛盾是潜藏在水面之下的。总有一天……教会会失去对这一切的控制，我已经闻道山雨欲来的味道了。”
“嗯。”
“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想借此嘲讽一下我……但是麻烦你表现得激动一些吧！看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最蹩脚的观众，也应该有一定的欣赏能力了！这将会成为天翻地覆的大事件！”格尔曼不再维持他那高深的形象，憋不住气地回过身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
“哎，不用哄我。我知道你很疲惫了，希望你看不到那一天。这是祝福，我祝福对了吧？”
格尔曼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是的。你终于祝福对了。”她在面纱之下微笑起来。
“把这身衣服换掉吧，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好看。说实话我一直觉得粉红色是最漂亮的，我有考虑过把‘守望者’的制服颜色定成那个颜色的。但是夏尔他们非常反对。”
“如果你自己出钱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唔，太贵了。圣德宗虽然信徒很多，但是我们在经济这方面一直都不怎么……”格尔曼顿了顿，一时语塞。
黑衣女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回答道：“嗯，我知道的。”
“但你也不用穿得这么严实，回来了就把衣服换成正常的吧。”
格尔曼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