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砌成的地下空间寒气逼人，从缝隙中渗下来的水滴不时落到黑暗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墙壁上不时能看到专门放置火把的铁插座，那是前几个世纪留下来的产物，早已经锈迹斑斑，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空气非常沉闷，这个阴森的地下似乎不存在“通风”这一说法。泽奇看着空气中一闪而过的尘埃，不禁在想它是多少年前被关在这个地方的。

    过道的一侧靠墙，另一侧则是一间间牢房的遗迹。铁制的栅栏在从前关押过许多人，幽深黑暗的牢房中，仿佛还有被关押的人的鬼魂徘徊着。

    泽奇听到前面传来什么响声，随着他们离声源越来越近，他听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说话声。尽头是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铁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与扭曲的字母。铁门正中间有一只睁开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来人。

    泽奇不知道那些净痕，还是单纯的装饰。这扇门很“新”，和刚才走过的牢房不是一个时代修建的，但也有一定的年头了。

    让娜将钥匙插进铁门中间那只眼睛的瞳孔里，缓缓地打开了门。

    房间被橙红色的烛光照亮，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穿着厚厚的冬装，不怀好意地对让娜笑着，他浑浊的眼睛散发出了少许光芒：“哦……哈哈哈哈，看看是谁来了，旷野的……”

    他看见让娜身后还有人，立马打住了接下来的话。他闭上了眼睛，却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在“看”泽奇。

    少许，老人睁开眼睛，咯咯对着泽奇笑道：“半只脚踏进旷野的人，你身上有死人的气味。”

    他认识夏尔，并未对夏尔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只是对夏尔礼节性地点点头。

    “够了，吕克。”让娜制止了他的闲聊。奇怪的是，明明吕克比让娜年长这么多，却仿佛畏惧着她。在听到她的话后，吕克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肩膀。

    “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用干枯的手指轻轻翘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起“那句话”。老年人的记忆都不怎么好，吕克也不例外。但他又非常固执，纠结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唔……”

    让娜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悦，狭长的眼睛警告性地盯着他：“吕克，我劝你不要有玩花招的想法。”

    吕克嘎嘎笑了起来：“请相信我……我今天没有那种‘雅兴’。”

    他向室内退了几步，给让娜三人让出空间来。

    “所以，让娜，”吕克顿了顿，似乎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有趣，“小姐……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让娜对着夏尔轻轻挥手，示意他把两条项链拿过来。

    “我要你看看这条项链的过去。”

    明明是两条极其相似的项链，但吕克却没有问到底是哪一条需要他帮忙。他接过了两条项链，慢慢挪动到泽奇面前，将属于泽奇的那条递给了他。

    泽奇张开手来接那条鸢尾花项链。老人似乎不放心就这样丢给他，他慢吞吞地放下项链，让它稳当地躺在泽奇手中。

    “等等……”让娜突然意识到吕克的意图，出声阻拦。

    但时间已经晚了，吕克在最后碰到了泽奇的手。吕克的手遍布干枯的皱痕，宛如鸡爪一般，他在碰到泽奇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让娜立刻回过身来，将吕克的手一把拨开。她用力地抓住老人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卡住了他。

    但吕克却毫不在意让娜如此对待他，他在那闭眼的一瞬间，整个人的精神便不在这间“牢房”之中了。他的眼珠朝着各个方向滚动，覆在眼球上的眼皮也随之抽动。就像到了名胜地点的游客那样，他忙得“眼花缭乱”。

    让娜见他还是不肯睁开眼睛，便使了更大的力气掐他的手腕，同时朝着顺时针方向拧动。老人手腕部分的皮在她的动作下，变成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虽然让娜很警戒，但是泽奇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除了老人抓他的时候太过用力。

    在让娜的力量下，吕克意犹未尽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泽奇的错觉，他似乎觉得吕克的银色眼睛里闪动着微微的幽光。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你的影响太大了……不过我现在看到了……”吕克对着让娜低声说道。

    让娜毫无波澜地回答道：“一直看可是会瞎的。”

    “哼，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是胃有毛病，就是腿有毛病，在加上一副眼睛有怎么样呢？”吕克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少说点没有意义的话吧。”

    吕克知道不能再违背让娜了，他拿着尤拉的项链，踱到房间中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整间屋子很大，没有再分隔间，所有东西都一览无余地摆在房间里。右侧墙角放着老人的床，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没有一丝褶皱。除此之外的墙面，都是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每一层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摆放，空余的书架前侧没有一件杂物。在屋内还有一个关上的柜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屋子里有三张桌子，一张堆满了书籍和草稿，一张放着没吃完的面包，另一张则是空荡荡的，除了燃烧着的蜡烛，什么东西都没有。

    老人正坐在最空荡的那张桌子前，烛光照亮了他，也给他带来了温暖。他在桌面上用食指虚画着净痕，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得无比清晰，直到进入坟墓前都不会忘记。

    他画完了没有真实形态的净痕阵后，将项链放在了净痕阵的中心。

    随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老人在午后吃饱喝足后，准备晒着阳光打打瞌睡一样。

    “嘭——”

    吕克一头栽在桌子上，头颅和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毫不动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现在他去向了更远的地方，人们把那个地方称之为“旷野”“草地”“精神界”“灵界”……

    泽奇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事情，好奇地盯着吕克。

    “这是灵视天使的法术吗？”他心想。

    灵视天使是极天使之首，最神秘的法术之主。他的法术没有攻击性，却能影响人的灵魂。这些法术能让人看得更远，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层面上的。

    高阶的灵视法术能让术士进入到“旷野”中去，那里是灵魂所在的地方——至少法术学者们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科学家们在两个世纪之前，都还坚信着物体下落的速度是由物体本身重量决定的呢……

    “嘶——”

    几乎只过了一分钟，吕克就清醒过来了。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泽奇，随后对让娜说：“我要他和我一起。”

    让娜皱了皱眉毛：“你什么时候退步到需要辅助者的情况了？”

    “这条吊坠受到了法术扭曲，不像普通物件那样容易‘回溯’。我需要一个和回溯对象有关系的人……你们三个之中，他最合适。”

    让娜怀疑地眯起眼睛来，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盯着吕克。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嘿嘿，虽然我很想。你可以随时阻止我，把这个年轻人从那边拖回来。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查理还保护着他。”

    泽奇迷惑地问道：“查理爷爷？”

    “哦……她还没告诉你呢。有意思，哈哈哈哈——”吕克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让娜厌恶地说道：“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不关你的事。”

    吕克从旁边抽了一张椅子，将它移到桌子的另一侧。他示意泽奇坐上去。

    看见让娜没有制止，反而是持着一种默认的态度，泽奇也就顺势坐到了老人的面前。吕克又再画了一次净痕阵，做了些修改，将吊坠放在他和泽奇中间。

    “放松。记住这盏灯，它会带你回到现实里的……你只要在那里休息一下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让我来做。”

    吕克本想说些其他的话，但是让娜在桌边紧紧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也只能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话。不过，等到了“旷野”，他就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净痕再次发出银光，他们两个人都一头倒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唔……”

    泽奇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生长得十分旺盛的草尖扎着他的后背，即便有衣服的保护，他也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感。天空，与其说是阴云密布，不如说是一片灰色，因为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层云笼罩导致的暗淡。

    泽奇有些恍惚，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这样躺在地上的。缓了一会儿后，他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旷野’了吧，除了漫无边际的草地和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真是名副其实啊。”

    正当他观察着前面有没有什么除了草地之外的东西时，一道亲切而熟悉的老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泽奇。”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身去，呼唤他的不是带他进入此处的吕克，而是早已死去的查理！

    “查理爷爷！”

    老查理穿着家常的半旧衣服，笑眯眯地看着他。老查理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和以往平静的日子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惊讶了几秒后，飞快地冲上去抱住了老查理。老查理的身体是温热的，生命的活力还流淌在他的躯体之中……泽奇记得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时的无力与痛苦。

    老查理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这是泽奇熟悉又有些讨厌的味道，但此刻他只有无限的喜悦，连老查理身上的烟味儿也显得那么可爱。

    老人也伸出双手回抱泽奇。他用右手不急不慢地拍着泽奇的后背，用长者的姿态安慰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泽奇松开了老查理。他不敢背过身去，害怕老人在转身的一瞬间就会消失。他用衣袖擦去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又吸了吸两下鼻子，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他问笑眯眯的老查理：“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问老查理是不是还活着，他害怕自己会得到否定的答案……

    做过美梦的人对此深有体会，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梦就醒了。这也许是神为了告诉你，那只是一场梦的原因吧。

    “哎，说来话长咯。”

    老查理并不立刻回答。他拉着泽奇的手，带他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中散步。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一阵风从前方拂过，吹得遍地的绿草如海浪般翻滚。空气中传来清新的生命的气味，夹杂着几分泥土的厚重。

    “泽奇，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已经死了。”

    老查理停下脚步来，残忍地对泽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