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奇?怎么了?”
夏尔看见泽奇失神的样子,低下身去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发现了泽奇手中那两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项链,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泽奇的异状肯定和项链有关系,但他并不清楚个中缘由。
泽奇沉默着,一片死寂。时间难捱地流逝着,无论夏尔怎么问他,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夜风静静地吹拂着他,做这一场哑剧的见证者。
他死死地握住那两条项链,吊坠上的鸢尾花啃噬着他的心。无论他怎么逃避,血淋淋的现实都无法忽略地存在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夏尔,‘阴翳’是被法术扭曲了的动物,对吧?”
泽奇低着头。柔和的白光照不到他,他的神色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
夏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泽奇又问道:“人也是动物吗?”
夏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差不多明白了他的猜测:“你觉得……刚刚那个‘阴翳’是人?”
“嗯。”泽奇几不可闻地回应到。
“你认识他?”
夏尔瞟了一眼泽奇握着项链的手,从他拳头缝隙漏出的细铁链闪着寒光。
“这个项链……是娜娜给我的。另一条,”泽奇的喉咙中似乎被酸块堵住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是属于尤拉的……他是娜娜的哥哥。”
“一条项链不能确定它的身份。”夏尔用下颌点了点他们旁倒下的“阴翳”。
“他刚刚……在喊娜娜……”
夏尔皱着眉毛,不解地问:“你听到了?”
“我以为那只是……‘阴翳’死之前的哀鸣罢了。”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饱引了鲜血的土地在碰到他膝盖的时候,汩汩地渗出暗红的液体来。双手握拳支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的情景。
“呐……娜……”
“我听到了。”泽奇确定地说。
他惨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鬼魂还渗人:“你不觉得,我们遇见的‘阴翳’实在是太相似了吗?大部分的后肢都很发达,能够站起来。不可能周围的动物,都是熊或者狼之类的吧?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是被扭曲之后才站起来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能站起来的生物。是因为他们被扭曲了,所以才会像野兽那样四足行走。”
夏尔沉默着,不久后叹气道:“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猜想。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他烦躁地在泽奇四周踱步,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说:“他们在东边数量越来越多,我本以为是东边的郊区有术士不小心污染了动物。但是……‘阴翳’已经连续几周出现在晚上了,这根本不是一次法术能造成的。
“而且,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孔茨郊外的动物虽然不少,但要变成我们遇见的‘阴翳’的这种形态,必须是中大型的动物……东边不可能有这么多。”
泽奇跳过了所有推测,声音颤抖地说:“我们他妈的是杀人犯,夏尔。”
他幽幽地盯着夏尔,绿色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燃起来的鬼火。
从接下赏金猎人工会里,那些清理街道的任务之后,他就一直在杀人。
膝盖被已经冷掉的血浸着,那逝去的死者历历在目。他刚刚把想要逃走的尤拉•费迪杀掉了。他的心中明明宛如明镜一般清楚,可还是不肯承认这一切。
“我到底为什么要开那一枪……让他跑掉不好吗……明明,就算放掉他也无所谓的。我为什么非要开枪呢?真的是尤拉……不对,尤拉明明应该在军队里的。可是这条项链,娜娜说是只给了尤拉和我的。他刚刚死前的声音,也不是动物那样呜呜的……是我听错了吗?但是明明是和‘娜娜’一样的音节。正常的哀嚎不会是这样的吧。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杀掉了尤拉呢?”
泽奇头痛欲裂,他混乱地自言自语,颤抖着跪在地上,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把头埋在双手与大腿形成的幽暗的空间中,试图用这种行动来抵抗对现实的恐惧与无力感。
夏尔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声说道:“无论他们以前是什么,被扭曲之后就是‘阴翳’,不是人类!泽奇,死亡对于‘阴翳’而言是解脱,不是痛苦!”
他一把夺过泽奇手中的两条项链,带着他远离了尤拉的尸体。
他们走到另一头倒下的“阴翳”前。
“你看清楚,这是人吗?”
尸体全身上下都是深色的毛发,团集着成为无数个疙瘩。四肢细长,末端是锋利的爪子,在月光下隐隐发亮。大张着狰狞的嘴,露出里面猩红的舌头与锋利的兽牙。面目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了,全部被长而硬的毛发覆盖,突起的鼻子尖而长,完全是为捕猎而生的。
“……”
泽奇闷闷地回答道:“不是。”
夏尔带着他前往下一处尸体,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泽奇厌恶地说:“当然看不出样子来。我……”
“你只是因为杀掉了你认识的人变成的‘阴翳’,所以才会这么难受。”夏尔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不认识它们,所以只觉得讨厌。你的朋友和它们,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失去自我意识的扭曲者。与其在这里难过,不如找到那个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泽奇盯着夏尔,片刻后冷笑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觉得自己很聪明,说得很有道理?高高在上的屁话谁都他妈地会讲,”他挑衅地扬起下巴,“等你把你扭曲的妈杀了,我也可以这样开导你,你说是吧?”
脱口后的第一秒,泽奇就意识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他心中仿佛有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它磨着爪子不住地催促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说出来。
“我妈已经死了。”
夏尔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一切了,可当他的母亲被人提起时,他却又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夏尔心中瞬间腾起难以抑制的怒火来。他一边嘴上故作冷静地回答,另一边却毫不犹豫地使出全部力气来,狠狠地揍了泽奇一拳。
泽奇猝不及防地被他打中,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压上前来也回敬了夏尔一拳。
“嘶……”
当言语上的刀剑变成现实时,反倒没有那么伤人。一股倔强的沉默笼罩了他们,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泽奇倔的要死,皱着眉毛,闷闷不乐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里蕴藏着全世界的奥秘。
夏尔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有错。不应该和比自己小的人计较。”
他捂着伤口,装作无事发生地主动开口道:“把吊坠带着,跟我回去。”
“这就回去了?”泽奇顺势而下地问道。
“如果那头‘阴翳’真的是……的话,应该可以从他随身佩戴的东西上面,找到一些线索。”
“就是根项链而已,只有我和娜娜认得出来。”
“现在也不早了……我就学着露易丝的样子,早点放你去休息吧。”夏尔微微一笑。
泽奇主动走到夏尔身边,夏尔则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传送”的祈求被无失天使回应,一抹蓝光闪过,他们从燕云区的边缘地带回到了“守望者”的总部。
“说起来,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是科斐大教堂的内部。”
大厅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净刻灯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一盏,勉强照亮了室内。
夏尔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泽奇走到另一盏净刻灯,试图打开它。
夏尔问:“你在干什么?”
“不是要观察那条项链吗?我把所有的灯打开,会看得清楚一些。”
“不是看两眼就能知道的……这个要用法术来解决。”
泽奇天真地问道:“你会吗?”
“你完全对法术没什么了解啊……”夏尔无奈地扶额,“这么难的法术,我当然不会。再说了,无失天使掌管的法术里可没有这种效果的。”
“唔。”泽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吱呀——”
正当他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大厅的一扇侧门被人打开了。
来人正是今晚的值班者——让娜。
也许是因为格尔曼的建议吧,她这次穿着裁剪得体的浅灰色长裙。没有像以前泽奇见到她的那样,笼罩在一堆黑布之下。
她问夏尔:“怎么了?”
夏尔向她展示自己手中的那两条项链,泽奇顺势说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左边的项链,是娜娜昨天给我的。这是她自己做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她哥哥尤拉有。但是今晚我在……一只‘阴翳’脖子上发现了这条项链。它死之前,还喊了娜娜的名字。”
“我们怀疑这些‘阴翳’是由人类扭曲而来的。追踪这条项链,也许会发现更多信息。”
让娜点点头,说:“那我带你们去见吕克,他……最近的状态正常了一些。”
“您要和我们一起吗?”
“嗯。他只认我和格尔曼,你们去了不管用。而且,”让娜微不可查地看向泽奇,“我担心他会失控。”
让娜不再多言,直接拿起一盏净痕灯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夜晚的走廊里,月光将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注视着秘密和真相。很快他们离开了有光亮的地方,让娜带着他们走下数不清的台阶,不时穿插着仅容两人并排行走的窄道。泽奇感觉那个神秘的“吕克”简直是住在地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