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孙传庭，问：“孙侍郎，你负责清理军屯。卫所军屯可有荒地给饥民耕种？”

    孙传庭出班启奏：“陛下命臣清理直隶卫所土地。臣去都督府索要卫所土地鱼鳞册，都督府和戎政府互相推脱，都说没有土地鱼鳞册。”

    皇帝有点恼火地说：“英国公，你说说，怎么回事？”明朝时卫所由五军都督府管辖，英国公管着都督府。

    英国公回答：“启禀陛下。直隶卫所原属于皇上亲军26卫。正统年间，土木堡一战，亲军多亡失。臣先祖故英国公张公讳辅，亦于是役战没。后来卫所与京营合并，交给戎政府管理。故而，都督府从未管过直隶卫所。所有鱼鳞册，也不在都督府。”

    主管戎政府的成国公上奏：“陛下，臣先祖朱公讳勇战没于土木堡后，剩余皇上亲军是由时任兵部尚书于谦指挥的。后戎政府虽接管直隶卫所兵，但从未从兵部接管鱼鳞册。”

    太子在旁心想，要一份土地鱼鳞册，竟然扯到二百年前土木堡之战，也真是能扯。

    皇帝生气地问：“英国公成国公，你们是不是想说，这鱼鳞册应该是在宫中，或者是在兵部？”

    英国公和成国公回答：“臣不敢言。”

    皇帝问内阁：“各位阁老，有何建言？”

    阁老谢昇说：“陛下，臣以为此事太过久远，可令翰林院查国朝旧档，看可有切实记载。各卫所该还有一份档册，可由都督府和兵部下令上交。”

    皇帝心想：这又扯到翰林院。

    翰林学士启奏：“陛下，直隶卫所多有变动，确实一时难以理清。太祖时卫所土地档册，全在南京。应以南京档册为准。”

    好吧，翰林院推给了南京的翰林院。这越推越远，越推越久。皇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英国公见皇上沉默不言，开始反击，说道：“陛下，臣弹劾孙传庭不忠。皇上此次发卖国债，臣等不遗余力。孙传庭身为朝庭高官，竟然一文不拔，臣请皇上申斥。”

    成国公加码说：“陛下，臣弹劾孙传庭心怀怨望。他对人说，他在狱中几年，家小没有沦为饿殍，已是万幸。哪还有钱买国债？臣请皇上治罪。”

    皇帝有点头疼，说：“你们身为朝中大臣，不许互相攻讦，殊失朝庭体面。”

    成国公、英国公、孙传庭三人齐声回答：“臣遵旨。”

    皇帝只好说：“鱼鳞册之事，朕自会处置。退朝。”

    文华殿，孙传庭晋见，说：“陛下，成国公故意歪曲臣的话，当时臣说……”

    成国公今天明显是打击报复。皇帝说：“孙侍郎不必多言，你的忠心朕已知之。”

    这种事，双方赶紧澄清好。不要表面大度说没问题，其实双方心里留疙瘩。

    想到这，太子问：“孙先生，你不愿意买国债，是因为没有银钱，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孙传庭回答道：“臣家中确实没有银钱。臣家中开销都赖几个门生帮助，臣不想向几个门生借钱买国债，此乃其一。

    “臣冒昧建言。借国债支撑朝廷开支，是饮鸠止渴。也不可能借到很多钱。臣不想欺君，让陛下以为借钱很容易。”

    太子随之问道：“你认为借国债不可行，可行的是什么呢？”

    孙传庭回答：“太祖时，全国有八千万亩军屯土地。朝庭若收足军屯地的籽粒银，一年可以多收几百万两银子。

    “臣原以为直隶清屯该比陕西难很多，但也不会完全清不动。现在看来，臣低估了难度。今日以成国公英国公所奏，臣几不保矣，哪有余力清屯？请陛下允准臣去陕西带兵，攻打流寇李自成。”

    皇帝说：“孙先生，你的忠心朕已深知，非他人可以摇动。你尽可放心，大胆去做。”

    孙传庭无奈地说：“陛下，臣在陕西清理卫所土地，天下群议汹汹。彼时臣已成勋臣之眼中钉，而臣不自知。臣斗胆推测，臣前次入狱，或是各勋贵指使锦衣卫中伤之故。

    “直隶卫所军官，多出自勋臣之家。彼等与勋臣两百年来，联为一体，互为表里，岂是臣区区一人可以撼动？”

    太子还想找出清屯的办法，问：“你在陕西清屯的时候，是所有的卫所军官和士绅都反对，还是有一些人支持你？”

    孙传庭回忆说：“当时陕西有几十股大的流寇，在西安城外攻杀抢掠不定。陕西情况很紧急。不少士绅和军官的田宅家人被杀被抢。

    “故尔还是有一些士绅军官深明大义，支持臣清屯收籽粒。臣靠这些人帮助，才能够在两个月里，把西安周边卫所土地清理出来，得了十四万两银子充作军费。”

    太子问：“你的意思是，如今在直隶，已不能如陕西一样清屯了？”

    孙传庭回答说：“如今直隶没有大的流寇，怎会有人愿意挖自己的肉补朝庭的疮呢？这个道理，臣也是刚才想明白的。”

    皇帝说道：“朕调部分密云镇官兵，协助你清理直隶卫所土地。如此，每年多收几十万两的籽粒银，应该做得到吧？”

    孙传庭说道：“密云镇军官，多来自顺天府周边卫所军官之家。他们肯清理自家亲戚的地吗？”

    说得也是，清理土地得能识字，会算帐，会丈量田亩，会分辨田契，不是粗人能干的事。出自卫所军官家族的世袭军官们，从小受过教育。可惜，他们有能力无意愿。

    皇帝心里正在盘算，太子开口插话：“父皇，请先让孙先生告退。后续如何，恐怕还须仔细思量。”

    等孙传廷出宫以后，太子问道：“父皇，成国公怎么知道孙传庭私下的讲话呢？”

    皇帝冷哼一声，说：“锦衣卫里不少人是他们家的亲戚和门生故吏。”

    太子说：“如此说来，当初锦衣卫说他假做耳聋欺君，恐怕也是被人指使的。他们暗算报复孙传庭，警告其他人，谁敢乱动卫所土地，下场肯定不好。”

    皇帝沉思了一会，说：“他们双方都不可信。孙传庭的耳聋病并不严重。只要讲话声音大，他还是能听得清。”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