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到孙记一共三年，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偷走了他的亲人，让这个虽然不算太温情的家，人虽然还是那些人，但心里的那段距离却被放的无限大了！

    陈十进了屋，一切都还是熟悉的，但陈十感觉很冷，他身上的长袖细布褂子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冰凉。不停的弥漫在空气里去。

    陈老五坐在桌边，陈十他娘就坐在床沿上缝一件黑色马甲。陈十用双手拉紧褂子，撩起褂子的沿边，坐到桌前。

    陈十她娘放下收入的针线活凑过来坐下：

    “十啊，娘跟你说个事？”

    “你说，娘。”

    “十啊，你不要怪爹和娘，你爹老实了一辈子，他不好意思跟你说这话。娘听说你跟着你师傅孙掌柜，这些年在城里头混的不错。你五哥和十二，这俩孩子，现在这木匠活村里几乎家家户户做满了，都不缺了，两个大男人成天窝在村里，实在没啥出息，还怕人说闲话，你们又都是娘身上落下来的肉。你要是有啥出路的，也给他俩说说，你们几兄弟也都帮衬帮衬。”陈十他娘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感到一阵轻松，陈十他娘眼巴巴的望着陈十，希望能从陈十的眼里看出点盼头。

    “娘，你放心，这我都知道。师傅他老人家人好，在城里也认识人，我回头给师傅说说，让他给五哥和十二找找你看成吗？”陈十总算是知道了他娘、他爹、十二和陈五的心事.陈十不敢直接应下来，他怕他没法儿办到。虽然这个家是这般的陌生，但陈十知道，亲人终究是亲人，这是永远抹不掉的关系。于是也就应了下来。

    “啊！真的吗？娘谢谢你，谢谢，俺也替你五哥和十二也谢你！”在陈十他娘心里，陈十这样说，也算是应了下来，只要陈十应下来他肯定是有办法的！这事儿也就百分百的定下来了。陈十他娘马上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样，双手合掌，就朝着陈十作揖，还要跪下去。陈十立马一步跨过去托着他娘：

    “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你儿子，快起来，让人看见还说俺不孝了！”陈十才发现，原来家人，离他，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距离了。

    “好，好，俺都听你的。”陈十他娘很开心，又坐回凳子上。

    陈老五自始至终都没有没有说话，他披了个粗布汗衫在身上，翘着腿杵在另一张凳子上，只顾自己吧嗒吧嗒的一管接着一管的抽着旱烟。陈十和他娘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一直坐着。要是咂两口没烟了，又换上烟继续抽。

    陈十拿过包袱，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

    “娘，师傅只准了我回来两天，明儿早我就得回店里了，你拿着这钱，有啥吃的穿的，你和爹自己买就行。”

    “好好，回去和你师傅说说，你五哥和十二还得指望你了！”

    陈十他娘完全没有注意钱的事，就接过了钱，但还一心想着陈五和陈十二的事。她就把钱攥着，过来一会儿才想起手里还攥着钱，于是就在柜子里找了个铁盒子，把银票捋的平平展展的，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又把盒子放回去，才坐回桌子前。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屋子里满是闷人的烟，干燥的烟草味混着地上泥土的潮湿的香。只有桌上的灯罩里的火，一团黄晕一样的颜色不停的在灯芯上跳着。陈老五整个人被笼罩在烟雾里，他很陶醉。陈老五微眯着眼，思索着什么事，又好似一个黑脸的神明，盯着角落的黑暗，想要看穿什么、看透什么。

    陈老五放下烟管，就在土地板上磕了磕。磕掉的烟渣里还有烧的通红的烟草，一闪一闪的，像是快要灭了。末了又闪了闪，似乎又被引燃了。在这团黑色的烟渣里始终隐隐的闪烁着、跳着，却还是没有被磨灭干净。

    陈老五慢吞吞的又装好一管烟叶，点上，燃烧的烟叶刺啦啦的响，陈老五只吸了一口：“十，和我出去找找十三回来，叫他回屋睡觉了。”

    “哦，好，娘我和爹先去了。”

    走出院子，陈老五把烟递给陈十。陈十会意，把烟接过来，学着父亲拿烟管的模样，猛的咂了一口，却被呛的喉咙鼻子耳朵一起冒烟儿。

    陈十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陈老五是什么意思。陈十不会抽烟，这一点陈老五应当是知道的。

    “十，今天你回来，爹高兴。你有出息了！爹也看出来了，你不咋高兴，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在想啥，是我们不对。就像这吃烟一个道理：不会抽，猛咂一口，肯定会呛的鼻涕口水的。实在做不到，也是你五哥和十二自己的造化。尽力而为就行了，爹今天高兴，我们家这调皮捣蛋的老十，终于是出息了！爹种了一辈子庄稼，大道理我不懂，但是你在城里，你得记着，这做猪做牛不难，最难的是做人，啥事都得问问自己心里，这事儿，你能不能昧着良心！”

    陈老五接过烟，吧嗒吧嗒的抽，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一阵欣慰，他今天才意识到：儿女的成功不是用来给他们老两口依靠的，而是用来高兴的。陈老五又把烟递给陈十，陈十这次学乖了，细细的抽，慢慢的抽。还是辣喉咙，但总算没有像第一口那样。这一丝丝的烟沿着血管流进了肺里，很难受。就像陈十最初发现这个家已经不像家了一样难受。陈十缓缓地吐出烟，成了一片薄薄的纱，随之飘散的，还有陈十的烦心事儿，因为至少父亲给了他曾经的感觉。

    陈十感受到了，这种抽烟的诱惑。也就一口一口的吧嗒吧嗒的抽。陈老五此刻很开心，但他还想着一件事：陈十是出息了，能放下心了。自己也从过错面前及时发现并改了回来。现在的错可以改，那么以前犯过的错呢？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弥补呢？陈老五继续走，他有些失落，他不想再去想，也就不再想了。

    “爹，十三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成天野惯了，不知道又跑谁家玩去了！和你当年也差不多！”

    陈老五还是抽烟，他感觉不太好，眼皮一直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没睡好吧！但总归在老人的嘴里，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

    “老五！老五！你还在这呢！赶紧，赶紧，河里！救人啊！你家十三！”突然闯了个男人过来，是村头的老东，陈十应该叫声东叔。他跑的急急忙忙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听完东叔这番话，陈老五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愣了一下，随后陈老五的烟管砸在陈十的脚上，陈老五就冲去了村里的那条河的方向。陈老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