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的新任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杨鹤在四月中旬的某一天，终于姗姗来迟，抵达了他忠诚的西安城。

    “什么，区区王左挂之流居然已经围困了宜川？”杨鹤坐在总督府大为震怒：“这王左挂不过两千人马，居然一路从延安府打到了西安府？是不是又要放他去山西啊？”

    宜川已近山陕边界，崇祯皇帝前脚刚夸自己可用，如果后脚再让这个叫王左挂的带着流贼入晋，自己什么下场那很明显了啊。

    大明的这位新皇帝什么性格，一年多来，大臣们都看出了点苗头，若是顺了他的心意，那便是千好万好，事事听从。

    但只要有一点错漏，那就又是千错万错，事事都错。

    所以干脆什么都别做那是最好。

    看着坐在下面的巡抚巡按皆低头不语，杨鹤有心无力，叹气道：“关中偌大之地，竟无一人可以为老夫分忧么？胡巡抚，你说说吧。”

    胡廷宴哪敢说什么，只道：“但凭老大人吩咐。”

    杨鹤暗骂道，放屁，老子让你去打流贼你去么。

    如今陕西大小官员皆对流贼避之不及，唯恐这差事落在自己头上。

    想着又看向了另一侧的巡按吴焕，把心一横，老子使唤不动你们，难道你们的下官也使唤不动么，想着便点了吴焕下首的那个人，问道：“吴巡按，身旁所坐者何人？”

    吴焕回道：“此乃督粮参政洪承畴。”

    杨鹤一脸惊奇的样子：“莫非就是那二十三岁接连中举、中进士的洪承畴，洪亨九？”

    “正是。”

    在这个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时代。二十三岁连续通过乡试，会试的人可不多见。

    洪承畴此时也站了起来：“下官洪承畴参见总督大人。”

    杨鹤觉得此人是个人才，择人不如撞人，就你了，便说道：“洪承畴听令。”

    洪承畴一愣，怎么就有我的事了？

    督粮参政在布政使司里的确是个高级官员，但是也只是大大小小十几个高级官员之中最末的那几个而已，怎么想也不该轮到自己啊。

    杨鹤却不管那么多：“洪参政，我调西安左卫一千兵马与你，令你全权节制白水、澄城、郃阳、韩城四县卫所兵马，剿灭王左挂部流贼。可听清了？”

    洪承畴哪里敢说听不清，但是又不敢答应。

    这年头卫所兵的战斗力可能也就和普通小民差不多，更何况多年没发饷了，万一弄了个哗变，流贼剿不成事小，自己半夜里被乱军割了脑袋可能都不知道。

    杨鹤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事到临头，没有退缩的道理，缓言说道：“洪参政，这流贼是一定要剿的，但是我来陕西之前，曾对陛下说过，面对流贼，需剿抚兼施、以抚为主。陛下也是同意了这个方案的。你去了宜川，尽可以按照此法施为。”

    见杨鹤都如此说了，那自己还说什么呢。

    洪承畴无奈，只得抱拳颔首说道：“下官洪承畴愿为老大人分忧。”但是心里却对杨鹤的方案不以为然。暗道，以抚为主说的容易，银子从哪来，粮食从哪来？

    若是果真有这些银粮的话，陕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好在洪承畴的官职是督粮参政，干的就是粮草的买卖，不是，是粮草的工作，自己只能破财免灾。

    西安左卫本来是极不情愿去剿贼的，可等到洪承畴把一车车的粮草拉到了营中，营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端着饭碗的士卒们各个直呼，真香。

    第二日，洪承畴领着七百卫所兵就踏上了征途，别问为什么不是一千，能有七百人已经是千户大人有良心，洪承畴就偷着乐吧。

    但他却忧心忡忡，昨日散会之后，杨总督又把自己叫到了府里面授机宜，他说流贼可剿可抚，尚在其次。关键是不可再让流贼四处流窜，尤其是山西。

    洪承畴哪能不明白总督的意思，但流贼流贼，想封死流贼逃窜之路，何其难也。

    等行到白水县境内，忽的得到一个消息，王左挂围困宜川数日，并未攻破宜川，反而损兵折将，一路又向南来了。

    洪承畴思索一番，计上心来，命令白水兵大张旗鼓向北做救援宜川状，澄城与郃阳二县兵马一字摆开封住王左挂向南的路线。自己则先行一步从小路前往韩城埋伏。

    崎岖山道上，高一功牵着马吐槽着李大头出的馊主意。

    “李大头，额不该听信了你的鬼话，咱们放着好好官道不走，非要来钻林子。”

    李大头显的很冤枉：“大队长，是您说官军惹不起，让咱们绕路的。”

    高一功一行人沿着洛水南下，眼看就要到白水城，好巧不巧的碰到白水官军按洪承畴的命令出城，由于需要误导贼军，所以这一路上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没事还会打上几轮鸟铳，一日也走不了二十里路，总之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出城了。

    高一功远远的摸不清楚状况，反而被吓到了，还以为官军这是在跟贼军激战，担心自己被卷进去，就只能绕道而行。

    “额是说绕路，你看看，这有路嘛。还有你带的这个方向也不对啊，咱们要去西安城的，在西边。额怎么感觉咱们向东走了。”

    “大队长，路没错，咱们已经在西安府了，只要看到了洛河，再沿着河向南就能到华阴。”

    李大头十分的自信。

    “有人。”忽然听前方有一阵动静，高一功悄声说了一句，保安队立即紧张起来。

    就见洪承畴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七百余明军稀稀拉拉的走在山道上，身为从三品的大官，自然有人在前面给他引马牵绳。

    洪承畴见到高一功几个也是一愣，这年头的陕西能在野外碰到几个正常人实属难得。

    他问道：“尔等是何人？”

    高一功见眼前的之人一看就是个大官，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行礼：“小人们是延安府的商人，想去西安府买些粮食回去。”

    洪承畴嗤笑一声：“去西安府买粮？你们是哪家粮行的？”

    “小人们是朋朋商社的。”

    洪承畴突然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朋朋商社，本官在陕西待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什么朋朋商社，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明鉴，小人的东家是去年刚刚建立的商社。还在延安府建立了个作坊，专门生产一些小玩意儿。”高一功没办法，只能将李朋朋说的应急办法拿出来用，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了一瓶罐头，递给了洪承畴：“大人请看，此物叫玻璃罐头，里面的肉食已存放了半个多月，还尚鲜呢。”

    洪承畴拿起玻璃罐头端详了起来，如今玻璃茶具基本都被祁家送往了直隶与江南，西安府兵荒马乱，还没有人见过这种东西。

    “你们商社就是生产这个罐头的？”洪承畴看着里面似乎有些肉块和深色的酱汁。

    “回大人，小人商社生产的是这个瓶子，叫做玻璃，而罐头只是临时做的。是小的们路上消遣之用。”

    洪承畴让人将罐头上的木塞子打开，顿时一阵咸香从罐头中飘了出来。

    他又让高一功亲自食用了一块，确保不是毒药，自己才试了一口。

    果然是肉味儿，与刚出锅的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咸了一点，要是有个馒头或者有碗米饭就更好了。

    洪承畴当时就领悟到了这东西的价值。且不说能将容易腐坏的肉食保存下来，便是运输也变得极为方便，瞬间就对这个朋朋商社起了兴趣。

    “行了，你们也别去西安府了，跟着本官走吧。如今尚且不知道你们底细，等到剿灭流贼之后再放你们回去。”

    洪承畴自然不会放高一功走，他这次行军极为秘密，为的就是打王左挂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让这几个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反而会坏了自己的事。

    好在洪承畴没有搜身，更没有将几个人囚禁起来，只是要求他们不能擅自离开队列，还专门派了两个小旗看着他们。

    目前还得稳住，否则步枪的事就要暴露了。高一功带着人也只能跟着他们继续向东。

    王左挂围困宜川小半个月虽然是损兵折将，但气急败坏下将周遭几个庄子的小士绅杀了个一干二净，又裹挟了一大批青壮，恢复元气准备回头继续攻打宜川。

    但手下王和尚说数次攻打宜川不克，若是继续攻打，士气会再次跌落，不如南下多破几个士绅的庄子。

    王左挂觉得也是如此，便带着人继续向南，行至鄜城时，听到手下士卒汇报说白水兵正大举北上，似乎是要去解宜川之围。

    众人哈哈大笑，只道朝廷官兵不过如此，当下便准备去攻打白水。

    又是王和尚劝道：“王二当初白水起义已将周遭大户杀了个干净，咱们再去也没有什么捞头，不如向东去攻韩城，即使打不下韩城，也可绕道前往山西。”

    王左挂从善如流，路上听闻官军在南边死守，越发觉得官军不过尔尔。

    却不知此时洪承畴早已在韩城以逸待劳，还下令白水，澄城，郃阳三县之兵向韩城围拢过来。

    王左挂包围网已初具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