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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武侠仙侠 / 辟地 / 第一章 朱八、朱九

第一章 朱八、朱九

    刺目的白光点燃了木台上夫子的双鬓,以及那张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庞。

    风声、雨声、和更大的风雨声传入学堂里,让这简陋的地方平白无故显出几分灵异。

    下方仅有的十三名学生中,看上去年龄较大的那个孩子操着一口方言疑惑举手:“陈叔,恁是咋晓得儿这类个事儿叻?”

    陈夫子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又被这小子气笑,他没有先回答问题,而是对这个孩子语重心长的教育:“敬忠,吾曾劝多次,课上当以文治修辞,且称吾师也,汝何故行此粗鄙之语,苦而来哉!”

    话音未落,十三人中后排靠窗的那个最小孩子直接笑出了声,而名叫刘敬忠的男孩则是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没有听懂夫子的话。

    陈夫子嘴角一抽,刚想再教育一番,却被一声极响的雷音打断。

    轰!

    学堂里一片哗然,陈夫子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紧接着又马上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总之,”夫子扫视一圈村里的孩子们,开始用正常的霞室官话说到,“有些事情想要知道也是需要身份的,你有了对应身份,才有资格去了解,娃娃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孩子们整齐应答,夫子满意点头,随后继续讲学:“我们霞室洲位于九州八极界内,话说自盘古开天之后,宇宙一片清明,九州八极界域则最后诞生,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九州八极天地苍茫,天分九野,地有九州,草木林立,万界来商……”

    靠窗的最小孩子听了一会儿,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在夫子摇头晃脑的叙述中开始摇头晃脑,窗外凉凉的雨水在风的教唆下分出几滴嬉耍到他脸上,却没有让他精神一点儿,毕竟雨水就那么几滴,夫子的“诵经”声却如猿啼江一样滔滔不绝。

    短暂的光芒再次照亮整个暗沉学堂,雷声紧随其后,陈夫子在台上念得口干舌燥,他看着只有几个孩子在认真听学,有点无奈,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有时候讲的很多东西自己也不明白,而他也只是因为早年间在大城镇死记硬背过几年书,然后走南闯北打了很多份零工,这才被村里请来做教书先生,说实话,老陈不想误人子弟,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样的村子里,他不当教书匠又有谁来当教书匠呢?

    雨越下越大,学堂虽然简陋,却承载了村子的希望,好歹是用打磨好的石砖真材实料造出来的,所以不至于像茅屋那样摇摇欲坠,但也时不时有冷风渗入,陈夫子打了个寒颤,觉得讲差不多了,又看两眼门外的天色,干脆让娃娃们提早回去。

    孩子们解放般蹦蹦跳跳到小学堂门口,拿起来时挂在上面的小蓑衣和小帽笠披着就走,只有那个最小的孩子叹了口气,看着没有一点变小意思的雨,不知所措。

    他忽然看见有一个脸蛋被风吹的红红的女娃又折返回来,披着小蓑衣站在学堂外的泥水这一边愣愣看着他。

    “咋了花子?”

    男娃问她。

    被称作花子的女娃好像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她那被风吹红的脸可能被更大更冷的风又吹了几遍,这个学堂里唯一的女孩子貌似想到了理由,把蓑衣掀起来,露出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绵衣,然后努力拍打几下,小声道:

    “俺,俺的这个草衣服太大哩,可以包住俩人,你要不也来一下,好躲雨,俺也不会冷……”

    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忍俊不禁,他问她:“可是你的斗笠好像没这么大吧,而且你家在村东头,我家在村西后山嘞。”

    花子赶忙又扯了扯斗笠,大声道:“俺的笠子也大得很,而且俺今天要去后山那里摘果子……”

    朱八没有管住嘴角扬起的弧度,他走出学堂,拍了拍她的斗笠,然后看着她的小圆脸道:“我爷来了,不用麻烦你,你回去吧,早点回家里早点休息。”

    花子听见这话立刻转头,果然看见一个有点瘦小的老头立在大雨中,身上被淋得湿透,怀里却抱着成人大小的蓑衣不舍得用。

    老头看上去和普通的邻家老人并无二致,可表情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硬要说的话就是仿佛灵魂缺了一块,但又不太准确,因为他脸上不变的呆滞中有一点说不明白的阴狠之意,脖子上还挂了一个似玉非玉的奇怪东西,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不详之物,纷纷在传六年前朱八的一家五口就是因为他和他的东西上门乞食而死于非命的。

    小女娃转过头,强忍着恐惧,她在风雨里更加小声的说了一句:“不麻烦。”

    接着僵着身体从老头旁边回家去了。

    “谢……谢。”

    老头努力吐出几个字眼,可惜被风雨淹没。

    他看着朱八在雨里走过来,艰难的抱了抱他,然后用湿手想要擦干他的脸,但被朱八阻止。

    “好了好了,你说你个老头也是,披着雨衣过来不是一样的吗,反正是成人码,足够我这小屁孩进去的。”

    老头没听懂,这男娃从小就喜欢说些奇怪的话,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只是把蓑衣递给朱八,在风雨中断断续续答道:“我……我又没关系。”

    还真是没关系。

    小男娃翻了翻白眼,这个爷爷说来也是神通广大了,不怕冷不怕热,不怕水不怕火,好像死不了一样,也没有正常人的感觉,以前有几个小年轻深夜把他丢到后山潭里,半晌了不见挣扎,又着急忙慌的捞出来,结果他一点事也没有,还毫无脾气的回家继续睡觉,惊得那几个人跑回屋子几天都不敢出门。

    诸如此类之事还有很多,反正跟着这老头长大,朱八的心也在一次次担忧中渐渐麻木。

    “就算没关系也披上吧,看着让人笑话。”

    朱八撑起某种纤麻制成的蓑衣,老头配合着蹲了下来,他给他套好衣服,然后一溜子钻了进去。

    “走吧走吧。”

    他们互相蹭着一步步离开学堂,门后的老陈偷偷观察着两人,有些感慨。

    他方才在课上讲的“麟祸宝地”的故事,恰好是朱八的爷爷朱九和他闲聊时与他磕磕碰碰说完的,他是老头为数不多可以说上话的人之一,时常带点东西去看望他们,也清楚知道老头的秉性。

    老头从不撒谎,但和这老鬼聊天基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次谈心已是二人相交的极限,他和村长知道,外面有一个庞大的世界,而这老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村里总有一些仁义之辈去努力争取,去改善村子的环境,同时保护着村子不被外界风暴波及。

    朱九身怀不死之秘,脑袋却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们不能让其存在暴露出去,否则便可能带来滔天血祸。

    他们已尽力在保留仁义的情况下做出最优解了。

    陈夫子目送爷孙二人远离,转身回到学堂。

    他是一个老单身汉,所以在学堂后的屋子里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场景,只有村长托人送来的一壶小酒静静温在桌子上。

    夫子端出小碗,从有点冷却的热水木盆里提起酒,自斟自饮,不一会儿已是醉眼朦胧,学堂外的风雨内也同一时刻多了许些袅袅白烟。

    大山在愈发朦胧的烟雨中更加青翠,时不时有雀儿在巢内呼唤归林的双亲,朱八和朱九爷孙俩此刻才刚刚回到家,小男娃跑进厨房熟练的洗好爷爷摘来的野菜,然后就着村长前几天送来的肉沫炒了一盘,招呼爷爷吃饭。

    他们二人在穿林打叶声中默默咀嚼着,朱九咀嚼了两口就停下筷子,看着朱八狼吞虎咽。

    没一会儿那盘菜就在朱八手里一干二净,他放下筷子,望着朱九,饭后的时间也照例是他们唠嗑、扯家常的时候。

    他再一次问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只是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他也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的话,他只说自己是什么什么“主角”之类的,家乡其实不在这里。

    朱九僵着脸道:“这不是……是……胡话吗?我看着你从地窖爬出来的,还是我,我把你抱回来的……”

    朱八也像个小大人一样翻白眼:“你懂啥,穿越,穿越知道吗?不知道?简单来说就是从一个世界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主角!”

    朱九确实听不懂,这顶多就是被流放了,什么穿越不穿越的。

    “所以啊,”小男娃站起来叉着腰,“我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

    朱九这下听懂了,他很欣慰自己的孙子有大志向,于是也站起来拍了拍朱八的肩膀,表示鼓励。

    话过几轮。

    朱九驼着背收拾碗筷,虽然只有一碗两筷,但还是马上用清水洗干净了,朱八还小,遭不住现在这个时候山里的刺骨之水,虽然他也怕冷,但好歹他只是冷,而不会冻坏身子。

    如同跨越无数时光的深秋阴雨让天色早早黑下去,爷孙俩将家里的活干完,为明天朱九的劳作备好东西,就到极厚茅草被窝里依偎着睡去了,朱九的身体和往常一样,不冷也不热,而朱八的身体虽然幼小,却已经有了较为炽热的温度。

    老头脖子上的珠子散发淡淡微光,忽寒忽热,一时间说不清是守护,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山村外,大良朝的官道上,正有一驾黑过天色的马车疾行,车夫斗笠下面如刀削斧凿,刻度分明,他狠抽拉车马匹,两匹马儿耐力和气性惊人,一张一弛间澎湃肌肉在雨中蒸发汗气,鼻窦处却无特别大的喘息,他们眨眼间驶过一里地,车外的马夫暴力驾车,好像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是什么光景。

    雷鸣马嘶后车驾停于一座山前,马夫跳下车,扶了扶斗笠,麻布斗篷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物件。

    他看了看狭隘的山路,头也不回的对着车篷里喊:“到了!”

    却没有等到回应。

    他将刀往顺手处放了放,缓缓靠近马车,语气开始冷酷起来:“客人,我们到了。”

    车里没有动静,但传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我知道了。”

    “那怎么说?”马夫在大雨中后退几步,斗篷下的尖刀被手指握紧,后背的保命东西也在雷声中蠢蠢欲动。

    “一共是五两银子,劳驾不谢。”他再次向着马车道。

    马车上那人道:“知道了”,又补充一句:“你那两匹马不错,确实值这个价钱。”

    车夫眯起眼睛,问他:“客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我很早就在江湖上厮混,所以听了您的话可能有点误会。”

    “误会吗?”中年嗓音反问,又神经质一般自问自答,“没有,没有误会,哪来的误会。”

    车夫不再和他猜忌,立刻拔刀,刀身在暴雨中起落无声,刀势在狂风中冲刷雨势,瞬息斩开车架帘幕!

    几块木头被直直劈下,他沉刀往里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不好!!!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比打在脸上的雨水还凉,还没来得及分辨感受这股凉意的部位,就看见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然后无边夜色迷失在了倾天的暴雨中,再也不归。

    “不是误会,我是真想要你的马儿……”

    中年人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尸体斗篷下鼓鼓囊囊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他一笑,顷刻间雷光乍起,刚好照亮他的眼睛。

    里面是空无一物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