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辰愚钝,不解先生之意。”
“三国势大,晋国被动防守尚且乏力,何谈主动参与相王?”
姬辰不觉得苏泽是在胡言乱语。可其中关节,他也是实在参悟不透,只能请苏泽示教。
“其实很简单,你看不透,是因为身在其中,被局势给左右了。”
苏泽在姬辰和荀仲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在自己面前摆了五只酒爵。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世上的事情总归如此。”
“白宜相王,在辰兄看来于晋是祸,想扑杀其于萌芽,可力有不逮,自然一筹莫展;但在我看来,非但不是祸,反而是晋国之福,甚至是足以改变天下的大机遇。”
苏泽的话让两人一头雾水。
明明是前所未有的危机,前面也是一直这么说的,怎么突然又变成大机遇了?
荀仲刚想开口询问,却有一只手按住了他。
正是姬辰。
姬辰竖起耳朵,目光灼灼的盯着苏泽,生怕错过苏泽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多日的相处让他有种预感,下面的一番话若是传出去,足以令天下侧目。
“祸还是福,关键就在一个是否参与相王。”
“三国强而晋国弱,三国图谋晋国。晋国只能自保,无力与三国平起平坐参与相王一事。”
“此事表面看似无解。可事实又真的如此?”
苏泽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这是吴国。”苏泽给一只酒爵添上半杯酒。
“而这是齐国,炎国。”另两只酒爵,苏泽倒的就基本满盏。
“这则是晋国。”苏泽只是稍稍手抖,酒液也只是覆盖了杯底浅浅一层。
“酒之多寡,显而易见。”
苏泽拿起代表晋国的酒爵放在远离其他三杯的地方。
“可吴齐炎三酒真能混为一谈?”
苏泽手指再动,代表着炎国的那樽酒爵与其余两樽拉开了一定距离。
“吴齐相王,只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吴君请齐君称王。究其根本,乃是为了对抗炎国。”
“借齐国之力,遏制自己虎视眈眈的恶邻。”
“政治意图非常明确,想要达成的目的显而易见:联齐,弱炎!”
“联齐好说,那如何弱炎呢?”
“齐炎遥隔千山,鞭长莫及。何况齐君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兵伐炎,师出无名,损伤国本,智者不为。若是仅吴一家,又不是炎的对手。用兵之事无需考虑。”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扼其东处之咽喉,锁其于关中。”
苏泽轻飘飘的拿起一只空酒杯,摆在了炎与齐之间。
荀仲看着苏泽儒雅俊朗的脸庞,突然觉得有点发冷。
“白宜之地,就正是这样一枚钉子。说句冒犯的话,这应该才是相王之地选在这里的真正原因。至于晋国,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苏泽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晋国这个小垃圾还不值得人家专门针对。
荀仲想为姬辰打抱不平一下,搜肠刮肚半天,硬是没想到要说什么。
姬辰对苏泽的说话风格早有习惯。已经能选择性的过滤掉这些内容。
“炎君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才参与了进来。”
苏泽举起炎国的杯子示意了一下。
“吴本就为弱炎而盟,齐也有默许之意。两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时候炎君投身其中。相比于两国,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处境定然是凶险万分。”
此刻桌上,齐吴,空杯,炎,三者位于同一条直线。
简单的位置和容积关系,却清晰的阐明了现在的局势,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荀仲有点明白,为何姬辰会对这个人如此尊敬了。
“炎君最为忌惮之事就是被扼住东出之咽喉,为杜绝此事,他不得不强行参与相王。看似得王者之名,令天下侧目。实际上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进退两难。”
苏泽一边说,一边拿起刚刚放在一旁的晋爵。
“那若是如此,辰兄以为如何?”
伸手一挥,将横伫在桌上的空杯打翻。晋爵被苏泽推到那只孤零零的酒爵旁。
四只酒爵两两相望,安静的伫立在桌面上。
荀仲怔怔看着面前的酒爵,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姬辰眼睛骤然一亮。
“吴国可以盟齐国以拒炎,那晋国自然也可以盟炎以抗齐吴。”
“晋欲盟炎,乃解炎君燃眉之急。若有炎君背书,参与相王自然不在话下。白宜之危自解。”
“同时与炎结成政治同盟亦有其他好处。一来参与相王,提升了自身的政治影响;二来免除了西境的大部分威胁,炎国窥视中原日久,晋国自然也在觊觎之列。可若成为盟友,炎便师出无名,如此行事也会有几分顾忌。”
“此外若与炎盟,实际上是为炎打开东出之坦途,此乃炎君做梦都想,却一直没有做成之事。”
“一旦盟约成,炎君断然不会容忍有他人染指。因此,晋国实际上也获得了炎的军事庇护。
“吴齐针对炎之意图昭然若揭,陈国亦在一旁虎视眈眈。列国多关注强炎,晋国弱小,反而不会吸引他们的太多目光。”
“届时,坐拥王号,背靠强邻,近可取势,远可取地。”
“晋国就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发展机会。能一转诸侯强弱之对比的机会。”
“这样看来,可算机遇?”
诚然,这条路也有很大的风险。可国家斗争,又哪来的万无一失的安全?
风险可控,收益可观。在苏泽看来,这是一笔最优质的投资。
“从这一点上看,晋不如吴。晋君若学吴君亲自恳求炎君称王以盟,是最上策。”
苏泽端起象征炎国的酒爵,杯到嘴边顿了顿,只是轻抿了一小口又放下。
一口闷还是算了,自己的酒量不允许自己这么装杯。
姬辰瞪圆了眼睛,嘴巴里似乎能塞下一颗鸡蛋。
怔怔的凝视桌上的酒杯,他内心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姬辰顺着这个思路走下来,并未发觉有什么大的问题。每句话都是有的放矢,每一步也都合乎现状,绝非不切实际的夸夸之谈,而是真真正正的救国之策。
令诸公束手无策的危机,就这样三言两语间被消弭于无形?
甚至于成为了晋国的机会?
联想到朝堂上的无人敢言,反观苏泽先生的从容不迫,强烈的反差让姬辰升起荒谬不经的怪诞感。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先生真国士也。能遇先生,乃姬辰之幸!”
姬辰发自内心的庆幸自己遇到了苏泽,同时心中萌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愿望。
-----定要将先生留在身边。
其实若单论政治手腕,十分制苏泽最多给自己打八分,比起那些最顶尖的政治家尚有不足,就更担不起如此高的评价。
不过若是算上底蕴的加持,放眼天下,苏泽自信不逊色于任何人。
这样的赞誉也算受得起。
“先生说这是上策,可还有中下两策?”
荀仲已经彻底折服,三两句便可救国于危难,如此大才,放眼天下也是罕见。
他承认,他被苏泽勾起了兴趣。
迫切的想要知道苏泽还有些什么看法。
“自然是有。”
身为前研究员兼工程师,苏泽的口袋里永远不会缺备用方案。
“中下两策,还是盟约。”
“中策可盟赵姜二国,姜国铜铁资源丰富,赵国这代赵君锐意改革,听闻正在训练新军,想来十年之内可见成效。”
“方才荀仲兄所言齐国将有一败,不无道理。”
“届时就给了赵国崛起之机会,晋国于之盟。定然吃不到最肥的肉,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相比于上策,中策失了先机,乃后发制人之手段。”
“于短期无益,于长期发展空间还是受到强国压迫,可能得利,却不显著。”
“至于下策,则是与吴齐盟。”
“锦上添花,效果不佳,而且大大得罪了强邻,联盟尚在的时候过得未必舒服,联盟一旦瓦解,于晋则有大祸。”
“而且与吴齐盟,最多解燃眉之急,长远来看没有好处。”
苏泽心中有个大概的轮廓,相当于战略目标之类的。
具体要实施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了。
“若以苏泽来看,见机行事看似稳妥,实则是下下之策。也许诸公尚有其他考虑吧。”
苏泽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找补了一下。
“我这就去找君上说明此事。姬辰改日当陪先生。”
姬辰站了起来。此时的他一秒钟都不想等待,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宫内,向君上禀明情况。
只要能说服君上,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等下!”
苏泽叫住姬辰。
“先生还有何事?”
情况紧急若是旁人姬辰只会置之不理,但苏泽显然不在此列。
“每逢大事需静气。你现在慌慌张张的去面君,准备说什么?”
“让你父君去求炎君?”
“还是联盟赵姜?不说仓促之间如何成事,就算你父君也有此想法,问你如何执行,你又怎么作答?”
苏泽摇了摇头。
“你父君做不到吴君那般,上策已经作废。”
“下策乃是饮鸩止渴,也行不通。”
“如此只有中策尚有发挥之地,然此策乃后发制人之法。如今相王尚未进行,二国何来危机,你又如何联盟?”
姬辰哑口无言。
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因为事关家国,姬辰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问题。
“关心则乱,乱则出错。”
苏泽给姬辰添上一樽酒,示意他不要着急。
“眼下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