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丰县县衙厅事堂。县令徐如晦声色俱厉,正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平日吃着朝廷的俸禄,就是这么办事的?”
徐县令一挥手,桌案上一套价值不菲的官窑细白瓷茶具,竟然腾空而起,径直快速飞向对面的墙壁。
其中最大的一个茶壶堪堪掠过了衙差石柱的头顶发髻,稳稳地嵌入了对面的墙壁,其他的杯盏紧随其后,也嵌入墙壁.形成一朵好看的梅花形状。
石柱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人追丢了,乞儿逃了,刘河,刘胜还死了。李全这个蠢货,人呢?他为何不亲自回来复命?!”
“县……县尉,正在追查刘都头的死因。”石柱战战兢兢回答。
师爷周长海垂手站在堂下。他长相极其普通,还是扔到人堆里也发现不了的那种,却隐隐带一股凛人气势。
他的这股气势不是来自他高品的武功,而是多年来协助“甩手县令”徐如晦处理县务,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
周长海天生气海有缺,体内盛不住真意,是个武学废材。
可那又怎么样?徐如晦那个草包,若不是娶了一个得力的娘子,有个势力庞大的靠山,这谷丰县还指不定谁说了算!
“大人息怒,当务之急是抓到嫌犯。知府大人那里还等着大人的回话呢!”
“长海贤弟,你说,该怎么办?”
周长海上前在徐县令耳边耳语几句。
“好好好,贤弟,就按你说的办。你且吩咐下去吧。”周长海也不叫跪在地上的石柱起身,仔细吩咐了一番。
徐县令发了一通火,又把事情推给了周长海。只要尽快把细作抓回来,把事情交代过去,保住了头顶乌纱,徐如晦不耐烦管那些琐事。
在他娘子在,就是再精明能干的周长海,也不过就是给他跑腿看门的一只狗而已!
徐如晦回了县衙后院。这些年来他的武艺再难精进,若不是靠着玉娘的凝意丸,自己的九品真意境怕是早就要维持不住,掉落了。
刚才为了立威,他看似随意散出的,威力不小的真意,差不多已将他体内聚集的真意给掏空了。
那凝意丸快要吃完了,得找玉娘再讨要一些来。
梧桐园里,丫鬟春丽正在给温玉娘卸钗环,散发髻。温玉娘准备歇息了。
春丽看着灯影下披散着头发的温氏,眼睛都看直了:“娘子真好看,像天宫里的仙女”。
温玉娘娇嗔:“死丫头,你也敢打趣我!”
温玉娘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肤色白皙,虽已年逾三十,举手投足极具风韵。
大丫鬟春巧进来:“大娘子,老爷来了。”
“他今日怎么来了我这里?”温玉娘神色不耐。
丁香苑里新纳进门的娇嫩美人刘氏正得宠呢!徐如晦竟有心思往这里跑,指不定又遇到什么事。这边刚嘱咐春巧去接人,屋外已经响起徐如晦的声音:
“玉娘,玉娘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夫君,何事这样慌张?”温玉娘起身相迎,吐字如珠。
“玉娘,又让那细作逃了,严知府上次责问的甚是严厉,不知道可否找兄长说说……”徐如晦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正妻。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学人装可怜,没用的东西!
遇事没主意,武艺稀疏,政事不通,只知道贪花好色!这些年若不是依仗着自己,他啥也不是!
温玉娘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主子当年问自己的时候,若是自己昏头只看脸,也不会嫁给这个窝囊废。
“我道是何事。这天下大了去,老天要藏个人,夫君人力微薄,又怎能轻易找得到?夫君不用太在意,到时候我给兄长写上一封信说一说情由,兄长定不会怪罪你的。”
“娘子,你真好!我这个月的凝意丸……”
温玉娘示意春丽,春丽捧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后,退了出去。
拿到凝意丸的徐如晦心满意足。
“就晓得玉娘你最心疼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得意。
当年自己就靠这张脸,迷住了当朝权势滔天的“小温大人”的庶妹。有了温家这座天大的靠山,这官才当得这般顺心,内外都有人操持。
徐如晦状似无意地说:“玉娘,你说我都在这谷丰县待了快两任了,不知道明年任满之后,兄长会不会给我另做安排?”
另做安排?温玉娘心里冷笑,若是没有周长海,就你的能耐,你能做什么?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走去哪里?
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处,谁耐烦哄着你?
“夫君,待在这里多好啊,这谷丰县可是平阳郡最大的县,风景好又富庶,妾身还想待在这里养老呢!”
“那玉娘不想回京城吗?不想你的兄长和亲人吗?”徐如晦旁敲侧击地问。
“玉娘自然是想家人的,可若是能陪着夫君在这山清水秀之地悠闲自在到老,不也是一桩人间美事吗?”
徐如晦气煞,这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女人!哪个有些势力的女子不替自己夫君的前程做长久打算的?难道要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困的小县城里,不得升迁吗?
徐如晦还想点醒这没脑子的愚女人,却听她说:“夫君,玉娘困了,想要休息了。”
罢了,罢了。下回找机会再说。“我今日就歇在这里,陪着玉娘可好?””徐如晦捏了捏温玉娘的柔荑,极温柔地说。
温玉娘一声娇嗔:“夫君……”
听得徐如晦酥到骨子里,徐如晦扶着温玉娘的手,走到床边,一起倒在了芙蓉暖帐中。
落日林山洞中。
云倾影问得随意,但陆执答得郑重。
“自然是完成邵大人的托付,将送你回镇国公府。”
云倾影睁圆眼晴,“你知道我祖父在哪里?”
陆执低头,轻语:“北荣。”
云倾影手一抖,手里的兔子腿差点拿不住,“为何是在北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陆执加重了语气,难以置信。
云倾影埋头继续啃兔子腿,还别说,这陆执的手艺还真不错,云倾影啃得津津有味。
“真的,都不记得了。”
难怪他们一路从并州南下,苦苦找了她两年多都没找不到,还以为是她负气躲了起来,没想到却是这样。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遇到了意外,丧失了记忆。
曾经那个娇憨可爱,贪吃的国公府小姐变成了眼前瘦骨嶙峋,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乞儿,这当中不知是吃了不少苦。
他心中那点子怨气,怒气,到此时,是真正的烟消云散了。
陆执将烤好的另一只兔子腿递给云倾影,云倾影自然地接过,继续啃兔子腿。
“你怎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自己磕到脑子,又或者是被人害了吧。”
云倾影说得轻描淡写,陆执更加愧疚。
当年云七小姐负气离开,多多少少都跟自己有些关系,若自己早些跟她把事情说清楚,她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家也不至于孤孤单单四处漂泊,不至于遭那些罪。
云倾影心满意足地啃完两个兔子腿,用衣袖随意擦了擦嘴。
一脸正色:“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你就都跟我说说呗?”
“云七小姐,想知道什么?”
既然她都忘记了,那自己耐心地一点点告诉她就是,从此以后好好保护她,才不辜负邵大人的嘱托,陆执心里郑重地对自己说。
“先说说我祖父吧。”
“好。”陆执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火红的光地映照着他光洁的脸庞,使得他清晰立体的五官显得柔和而迷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他专注地盯着火光,慢慢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在陆执的回忆中,云倾影渐渐了解了自己的祖父云天策。
祖父云天策出身寒门,靠自己的天赋能力和惊人毅力,从一个小小兵卒做起,不到三十岁就成为执掌三军的大齐统帅。
后来因不满朝廷倾轧,自请戍关。镇守大齐西梁关二十年,是享誉天下的大豪杰,大英雄。
大齐西北的西梁关外是百里荒漠,荒僻贫瘠。只有丹霞泉一处大绿洲,却有近百个蛮夷部族杂居此地。
为了争夺资源,这些蛮夷部族之间几乎年年混战,是祖父以一己之力震慑了这大大小小的外族部落,护佑了西北一方的安宁。
因为祖父的武功,十年前就已经进入了一品境,当今天下,进入一品境的人不超过十人。连北荣的兵马大元帅赫连先锋也不过堪堪进入二品境界。
随着陆执的回忆,云倾影脑海里慢慢地出现一个须发尽白,身披寒金铠甲的老将军——他身姿挺拔如松,横刀立马于敌阵之前,敛眉直视前方,不怒自威,吓得一众敌将瑟瑟发抖,驻马不敢前。
她这是又又记起了一点了。这就是她的祖父吗?祖父的五官长得跟张爷爷很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