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祖父真的就是张爷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在她过往的那个孤单生命里,张爷爷弥补了她成长中很多缺失的关爱。
性情温和慈祥的张爷爷,不仅给了她足够的经济支持,更是她精神上的引领者。
如果能在这个世界再次相遇,真正成为彼此血脉相连的亲人,让她觉得她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善待,不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几分期待。
直到此刻,她记起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表姐、姑父,祖父,如是,云倾影真正体会到了在这异界时空存在的真实感与归属感。
她瞥了一眼陆执,这个人,应该算是个“好人”吧?
虽然没有做仆人的自觉,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的确极具责任感。为了兑现一个早就失去约束监督的承诺,苦苦找寻了她两年多。无论怎样,这都是一种很难能可贵的品质。
云倾影拿起一根小木棍,挑动着火堆里的柴,将柴堆里的火烧得更旺了些。
“陆执,我祖父为何会去了北荣?”
远处的天空银月高悬,月辉洒落,如瑶池的圣水般神圣而洁净。这天幕下,却有更多月辉照不到的黑暗之处。
陆执说的很详尽。
原来三年前,国公爷受邵大人一案的牵连,不得不回京自辩。温太尉撺掇一众文臣弹劾国公爷,罗列了数十桩罪名,国公爷军权被夺,全家下狱候审。
三月前北荣兵马大元帅赫连先锋就已率四十余万北荣铁骑挥师南下,连下边关数城。可笑如此危急之时,那帮朝中重臣还忙着争权夺利,构陷忠臣。
不过一个月,北荣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并州、晋州、冀州、雍州、汴州,北地五州几乎尽归北荣。赫连先锋的大军很快就杀到了大齐汴州中京城下。
曾经固若金汤的大齐皇城只坚守了十几天就被攻破。皇帝,嫔妃,皇子,众多朝中重臣皆仓皇出逃,自顾不暇,城中百姓四散流离,无人再记得尚在牢狱之中的镇国公。
北荣铁骑入城后,大肆屠杀中京城内的大齐百姓。据说当年中京城外堆起累累尸骨,能绕城三圈,十分惨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如此,换了时空亦是如此。
随着陆执的话音,云倾影脑海中渐渐有了大齐天下的地图演变和当今的国家大势。
大齐子民繁衍生息的这片陆地叫中洲,位于这个世界的东部。大齐太祖萧成道百年前反抗大陈暴政,建立新朝,定国号大齐,定都于汴州的中京。
太祖依据当时大齐的地形地貌、人口习俗又重新划定了天下九州,即北部的并州、东部的雍州、西部的晋州、中部的冀州、汴州,这五州在端江北岸,大齐人习惯称之为“北地”。
端江以南是中部的楚州、东部的江州、西部的青州,以及南部的章州,大齐人习惯称之为“江南”。
九州之下又分三十六郡,八十四个大小不一的县。北部地域相对广袤,统辖二十郡五十四个县,现在已尽数落在北荣人统治之下。
剩下十六郡四十个县,就是如今偏安一隅的南齐朝廷统辖之地。云倾影所在的谷丰县,是南齐楚州东部平阳郡的大县,毗邻江州,与南齐都城丰京不过百里,快马两天就能到。
北荣原是生活在大齐北部瀚漠大草原上,几十个草原部族的统称,北荣人世代逐草而居,彼此分散。
几十年前,瀚漠草原北部太阿山山脚下的锡林部落逐渐兴盛强大。
刚继任不到两年的年轻首领赫连正德,在瑞兴十五年,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就以他卓越的领导能力迅速统一了瀚漠草原诸部,被誉为草原上的“博格达”。
他学习大齐建朝称制,建立了北荣,将北荣王庭迁移到落平川,更名高京,高京距离大齐边关灵武关不过四十余里。
赫连正德自建朝以来就没有停止厉兵秣马。他觊觎中洲腹地,吞并大齐的野心昭然若揭。
一边的草原雄主已露出爪牙,虎视眈眈;可是另一边的大齐朝廷却毫无警惕,不知防备。君王依旧骄奢淫逸,日日享乐。朝臣依旧沉醉权势,互相倾轧。
瑞兴二十七年,北荣兵指大齐,不到一年的功夫,凶猛的草原老虎就一口吞下了大齐中原的膏腴之地,大齐这只肥鸡,如今只剩了可怜的半只。
陆执盯着火堆里火,幽幽说道。
“或许,云老将军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带去了北荣吧。”
“可你不是说,我祖父的功夫,天下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了吗?为何还能被掳走?”
一问完,她就立刻反应了过来,祖父当年不是遇到了强敌,就是遭遇了暗算,当年的情势一定很危急。
云倾影皱起眉头。
“你不用担心,云老将军没有性命之忧,他现在就在北荣雍州迦南山下的慈恩寺中。”
陆执突然起身,从柴堆里抽出最粗的一根,拿在手里,当作火把。
“我们得赶紧启程了。在南齐,我们可都是已叛国的罪人。”
云倾影也站起了身,难以置信说道:“叛国的罪人?”
“大齐的镇国公,如今是北荣皇帝赫连正德亲自敕封的北荣太子太傅。”
赫连正德这一招真是毒辣,祖父威名赫赫,作为大齐武将的代表,赫连正德这是要打断了大齐武将的脊梁啊!而祖父镇守边关几十年的清誉也毁于一旦,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云倾影轻轻踢散旁边的木柴,“所以,我祖父,是降敌了吗?”
“当年我们急于四处寻你,到了南地之后,就失去了北地很多消息的来源。我相信,云将军是断然不会投敌的,这肯定是赫连正德的手段。只是其中诸多缘由,我们不得而知。好在,我终于找到了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地,早日弄清事情的真相,也早日为云老将军昭雪。”
陆执的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去北地吗?去北地能做什么?
云倾影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熟悉,自己的记忆就像在播放一部老旧的电影似的,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不够清晰完整,影响她作出正确的判断,她希望先了解更多的事情脉络之后再去。
云倾影停住,“你我势单力孤,现在去北荣,无异于自投罗网。”
眼睛直直盯着陆执,带着几分试探。
“况且,你的父亲陆重山,还是北荣的骁骑将军,谁知道你是不是带着我去投靠他呢?”
陆执差点一脚踢翻跟前的柴堆。
“云七——,你还是像当年一样不信任我!我早跟你说过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何况,当年邵大人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将你送回镇国公府的,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当年?云倾影捂住头,脑中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厚重的隔膜,涌出来。
云倾影拍了拍脑袋,那东西却又如冬虫一样蛰伏了起来。
还是想不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会和陆执他们分散?
陆执看云倾影不对劲,以为是自己一时气急吓着了她。
不觉放低声音说:“如果不去北荣,云七小姐有何打算?”
云倾影想到了那个梦,梦中的执念是让她尽快找到镇国公,找到家人。仿佛这样就能挽大家之将倾,一家人喜团圆,从此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可观当下混乱的情势,大齐朝廷的大厦已经倾覆,北荣居心叵测,用意不明,祖父云天策已进退失据。
找到了亲人之后呢?北荣不容,南齐不纳,一大家人又将何去何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会如梦中所记的,失散的孤女重新找回家人那样简单,而是要想清楚一大家子人如何在这乱世的夹缝中生存,不受猜忌,不被压迫,不让任何人摆布!
云倾影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打算自然是,让我镇国公府的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间!什么北荣南齐,他们都不能随意左右我镇国公府一家人的命运。”
陆执仿佛从云倾影眼中看到熊熊火焰,这火焰就要喷涌而出灼伤一切,这一刻的云七小姐气势陡变,气场骇人,与以往的云七小姐判若两人。
“云七小姐,你想要做什么?”陆执紧张的问道。
他下意识地觉得,云倾影现在的想法有些危险。
要做什么呢?
云倾影也在心里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