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请讲。”
“青姐姐可知晓，并州刺史邵将军一家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原来恩公打听的是邵将军的事儿。”苏青眼神中崩射出恨意。
“天杀的温狗贼！杀了我们的邵将军，竟然自顾自的跑了。邵将军在时候，北荣兵就是近来咫尺，他们不过是钻地老鼠，根本打不进来；将军一死，北荣兵不过一天，就杀进了临武关！他说我们邵将军通敌卖国，我看他才是那个卖国贼！”
云倾影听得心痛难当，泪盈满眶！姑父，您抛洒的鲜血，百姓没有忘记！
“温狗贼不让百姓收敛将军尸身，将军一家的尸身若无意外，应该还在城外一里的义庄。”
“多谢谢姐姐告知。姐姐稍后，还是想法赶快逃出城去。这城里已经不安全。”
“苏青多谢恩公提醒。”苏青施礼，正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恩公既是将军的故人，苏青在将军行刑那日听到有人窃议，说是……”
云倾影急切地道：“说了什么？”
“有个婆子说，她有亲在刺史府作佣。她偶尔一次见过一眼刺史府的邵夫人。”
苏青左右看了看，手放到嘴边，悄声说道：“她说那被行刑之人不是真正的邵夫人。恩公到时候去查邵将军一家的尸身的时候，自然会分晓。”
行刑的邵夫人不是姑姑？怎么回事？
“云七，云七……”
陆执扶着云倾影关切地问道：“云七，你没事吧？”
云倾影慢慢睁开眼，眼前碧空如洗，泾水缓流。
她又想起来一些事情，她的姑姑云落，可能还活着。
“我没事。”
云倾影回忆着刚刚的画面。
“对了，大哥，当时我们再回到临武关后，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我们回临武关收敛了邵将军一家人的尸身，将他们葬在了并州城外的屹林里。后来护送小姐回京都，被北荣兵发现，我们一路南逃……”
“不是，我姑母，在收敛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陆执看着云倾影，眼眶突然湿润。
“大哥，你怎么了？”
陆执转头望向远处，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葬在并州城外屹林，邵将军墓边的邵夫人，是我的母亲。”
云倾影大惊失色。
“与邵小姐分开后，我就去后院寻找母亲，想跟她告个别。母亲那天刚好来给邵夫人送刚绣好的春衫。她与邵夫人，还有其他房中的女眷都被温太尉带兵围在了紫苑。
我找到她，她让我迷晕邵夫人，叮嘱我一定将邵夫人救走。自己穿上绣给邵夫人的新春衫，自己扮做了邵夫人样子，顶替了邵夫人……”
“伯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什么？
陆执眼眶里贮满的泪水终于是流了下来，他也曾问他的母亲为什么？
朦胧泪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他的母亲，守在如豆的微弱灯火下，不知疲倦地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衣裳。
“娘亲，你歇一歇吧。”年幼地陆执依偎自己的娘亲，希望她能陪着自己玩一会。
“彘儿，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娘还有几针，很快就好了。”
陆执，小名彘儿，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自己了吧。
“娘你又骗人，你前面就说只要几针就缝好了！”
小陆执看着油灯下的母亲穿针引线，倔强地静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阮氏温柔地摸了摸自己孩子的头。
“彘儿乖，这是缝给夫人的衣裳。夫人的冬衣已经旧了，不做好，天冷了，她就没有新冬衣穿了。若是没有夫人，没有大人，我们母子两个就要露宿街头了哦，彘儿乖乖的，好不好？”
小陆执无奈，他知道母亲虽然温柔，但从来坚韧。他只得妥协，默默拿起一只已经秃了的毛笔，沾了沾水碗里的水，就在一旁简陋的小木桌上练起了今日学会的大字。
他有纸，但是他舍不得，他想把字练得好看些，再写到纸上，写给母亲看，母亲就会夸他。
母亲每日晚上就是这样一日不辍地缝制着各种衣裳，他就自己在旁边或练字，或自己玩耍。
母子如此朝夕相伴，岁月平淡而美好。
“娘，邵大人说我根骨好，从明天开始，就让我进武卫营训练了。娘，你高不高兴？”
母亲从针线堆里抬头，她习惯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头，突然发现，儿子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摸不到了。
陆执弯下腰，把头伸到母亲手掌上。
母亲不由笑了。
“彘儿都长这么高了，还这么有出息，娘真替你高兴！你在武卫营要好好的练，别丢了邵大人的脸面，没有他，哪有我们母子两个的今日！”
“知道了，娘！”
画面再转，刺史府被围当日，紫苑。
“娘，你为什么穿上了……”
“嘘——”阮氏手指压住嘴唇，“彘儿，不要问，以后你会明白的。这是娘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哭。记住，保护好邵夫人。趁他们没有发现，你们赶紧走吧。”
“娘——”陆执满脸泪痕，紧紧拽住母亲的手臂，不肯松手。
阮氏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自己高大的儿子。
一会儿，她不舍地松开陆执，轻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偏僻的耳房的房门。
为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还恩尽忠罢了。
母亲一生倔强，不肯轻易受人恩惠，就连嫁给那个人也是。
“我五岁就跟母亲入了刺史府，是邵大人给了我们母子俩一条活路。邵大人赤胆忠诚，邵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他们，值得。”
云倾影脑海里忽然也多了一些画面。
阳光透过厚厚窗纸从射进屋内，一位温柔恬静的女子立在灶台边。
她脸庞清丽，云鬓上簪着一只寻常松云木簪，她挽起宽袖，手里端着一盘雪白色的软糯糕点，眸光柔和地望着自己。
浅笑着问自己：“云小姐，尝尝这些刚做的雪融团，是汴州那边的口味，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云倾影知道，这就是陆执的母亲，阮氏素英。
是个很会做膳食，很温暖柔和的女子。
没想到在刺史府危难当头，她是这样的勇敢果决，恩义分明！
云倾影眼中渐渐噙满泪水，自己的行为无疑是在揭陆执的伤疤。
“对不起，对不起……”
陆执眼神悠远：“云七，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母亲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多想。”
“那我的姑姑云落，还活着，对吗？”
“我背着邵夫人刚出了紫苑，遇到了前院的周管家周长林，也就是暗二。长林得知我还要去找你，就让我将夫人先交给他，到时候我们再汇合。后来，我们逃出城后，到了汇合的地方，却没有等到他和夫人……”
“他们是出了意外？”
“不知。我们刚到地方不久，行踪就被温太尉发现了，一路被追杀，小八和小十后来也死了。逃出并州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下落。”
云倾影沉默不语，三年了，暗二，周长林，你在哪儿？又把我姑姑云落带去了哪里？
谷丰县衙门吏房里，周长海昨日安排布置快大半宿，只睡了二个时辰就来了衙门，此刻正顶着两个黑眼圈处理衙门里日常的公务。
同样一身疲惫地谷丰县县尉李全和陈安这时走了进来，面露惭愧之色：“周爷，我昨日追了一夜，细作还是逃了。”
周爷从案牍中慢慢抬头。
“李县尉，追了一夜细作今日才会回来，的确是辛苦。”
李全听出周长海看似关切的话中带着讥讽：“在下办事不利，实在惭愧。”
陈安急忙说：“周爷，都是那云七撒谎，害李大人跑了空。”
周长海突然沉默下来，平静地盯着二人，一句也不言语。
这是在埋怨自己办砸了事？难道这细作很有来头？
李全被看得浑身发凉，周长海虽然只是个师爷，但是就像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两人虽共事多年，但是李全是摸不透周长海。
看着李全有些惶恐地脸色，周长海不疾不徐说道：“昨日夜里徐县令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啊！”
李全二人腰弯得更低，更加不敢言语。
“这细作没有抓到，那刘都头兄弟二人也丢了姓命，可查清楚原因，抓到凶犯？”
“凶犯，凶犯也逃了。”陈安语已语带胆怯。
周长海将笔搁在笔架上，拿起写好的书信，轻轻吹了吹，“这么说来，这差事是一样没有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