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海越是漫不经心,二人越是紧张。李全连忙说道:“我等的确虑事不周,还请周爷指点。”
周长海慢条斯理将干透的书信折起来,放进信封。
“县尉倒也不必过谦,我一个师爷,不敢指点县尉大人。”
李全闻言,言语更加地谦卑:“周爷哪里的话,这平日里多得周爷教诲才办好了差事。”
说完,解下了身上的钱袋,放在了桌案上,往周长海面前推了推:“知道周爷不缺这点银子,实在是这差事没办好,在下总要有个交代,还请周爷在徐大人面前多多周旋。”
周长海眼角上挑,睨了一眼绣着青竹图案,颜色有些暗沉的钱袋子,很是享受县尉李全的恭顺。
周长海又从镇纸下拿出一封信,一并交到李全手里,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等即刻入京,将这两封信,亲自交到槐花里胡同,温御史温大人府上。”
“那这抓细作之事?”李全谦逊的问道。
“这事你暂时就不要再管了,他若逃去别处去也就罢了;我已经加强了谷丰县的戒备,若是他敢再回来,定是难逃罗网。你且先去送信。”
“是。”李全心里的一颗石头落地。
出得衙门的吏房,陈安就开始小声嘀咕。
“让我们去送信,这是瞧不起谁呢?……县尉,这要下个月初一才发俸禄呢……”
“蠢!”李全敲了陈安一个毛栗,“既然替我心疼钱,倒是把你的钱袋拿来呀!”
陈安左手摸了摸脑袋,恍然大悟:“哎呦,这办砸了差事,去趟京城,正好避风头呢”,右手却赶紧去捂自己的钱袋子。
不妨,李全手更快,已经迅速将陈安的钱袋子掏过来握在了手里,“此去京城,就你请客了。”
陈安连连讨饶,要伸手去抢:“李县尉,李大哥,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岁幼儿。”
李全拍掉陈安伸过来的手:“少贫,先找媳妇再说吧。”
与陈安的一番打闹,李全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
既然这周长海这般能耐,这般喜欢权利在握,奉承几句不打紧。
李全让陈安在衙门的马厩里牵出来两匹老马,走到衙门门口。
陈安纳闷:“县尉,为什么挑这两匹老马呀?你看它们都瘦成了这样,跑不快的。”
“要跑得快的作甚?”等周长海安抚好那色厉内荏的草包徐县令,再回来也不迟。
陈安一想也明白了,“嘿嘿”笑起来:“县尉,这次咱们回京城,你也顺便回家看看吧?”
回李府吗?
李全没有作答,眸光却变得幽暗起来,几月未曾归家,母亲在李府过得还好吧?
这时一个褐色布衣小厮低着头急急地跑来,差点冲撞到二人,李全回头看时,那小厮已经冲进吏房。
“县尉,好像是周长海家的小厮?”陈安道,“这急匆匆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有什么急事那也是周长海该烦恼的事儿!
李全没有打探的心思,他跨上马,挥动着马鞭,大声说道:“走了!”
老马儿“得得得”,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陈安赶紧收回目光,跟着上了马,追了上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小公子……小公子,不……见了。”
慌慌张张地跑进县衙吏事房的正是周长海府里,幼子周鹏身边的小厮来喜。
周长海从文书堆里抬眼,“慌什么!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日周太夫人带着不过五岁的幼孙周鹏去城外观音娘娘庙寺里上香,本打算住上个三日。今日早晨,周鹏哭闹嚷着要去五味斋买糕点,周太夫人拗不过孩子,只得提前回城。
五味斋是谷丰县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子。
五味斋是根据五类主食材的用料不同而得名,他们铺子里糕点式样别致精美,每天每个糕点都不重样。
味道软糯香甜,很得老人和孩子的喜爱。
且每天只在巳时时分卖五百枚新鲜的糕点,因此每天买糕点的人都要排长队。不过半个时辰,糕点就会被抢卖一空。要再买就得再等一天。
他们进城后,周太夫人和周鹏待在马车里等候,来喜排队买糕点。
老夫人年纪大了,马车颠簸,不一会儿就在马车里打起盹来。小周鹏在车里等得不耐烦,趁着祖母不注意,自己偷溜下了马车,等周太夫人醒来,已经四处找不到孩子了。
这周鹏既是幼子,也是他的独子。他本来还有一个长到十三岁的嫡长子周鹤,几年前意外溺水而亡。周长海虽然只有一个妻子王氏,但是通房好几个,愣是没人再生出个孩子来。
周太夫人看周长海膝下单薄,这几年常去观音庙添香火钱,没成想这次却出了意外。
周长海起身匆匆往府里赶去。“小公子失去踪迹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来喜战战兢兢的回答。
“那老夫人呢?现在如何了”
“老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
谷丰县城东周府,这是个五进,格局极其规整的院子。这院子不大,没什么奢华艳丽的装饰,看上去与别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真正行家才能看得出来,这周家实际是个隐藏的大豪富。
府里那一间间亭台楼阁的主要用料都是极为考究的木材,老夫人屋子里家具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小花园的假山石都是花了大价钱运来的,澄湖里上好的珊瑚石。
因为,周家是南齐叫得上名号的大粮商。
周长海匆匆赶回周府,刚走进后院母亲的院子,却听到母亲轻松的笑声。
这是?
周长海心中狐疑,又加快了脚步。
走进门,就看到坐母亲坐在正堂上,小周鹏倚着祖母的膝边吃着满足的吃着五味斋的糕点。
看到周长海进门,周鹏立刻拿着糕点跑过来,
“爹爹——”
周长海抱起儿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周母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坐在椅上,满脸笑容。
“长海,快过来,快来感谢恩公!要不是恩公找回了乖孙,老婆子我今日怕是要活不成了。”
这时,周长海注意到了堂下左侧的两个人。
一个眉目虽然普通,却穿着青木色缎锦,绘有松竹图案的圆领襕衫,显得十分的贵气。另一个肤色粗黑,看上去十四五岁,作仆从打扮。
周长海忙放下孩子,回头示意来喜,来喜领着周鹏退了出去。
“多谢恩公找回孩子,恩同再造,周某感激不尽。”周长海长揖到地。
贵气的男子连忙回礼,“周师爷客气,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周长海盯着这男子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声音突然有些激动。
“长林?你可是五叔家的长林?”
“三哥,我正是长林。”周长林细长的眼睛微眯,笑意更深。
“长林?哪个长林?”周母疑惑。
“母亲,你还记得十五年前,前往并州做生意的三族叔一家吗?当时跟着三族叔身边一个这般高的男孩——”周长海手放在自己腰间,给自己的老母比划着,
“就是三叔族家的二小子长林,族里行十二的那个。”
“三族弟家的?”
时光久远,周母已经不太记得叫长林的孩子模样,还是装出恍然大悟般,爽朗地大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长林啊,小十二啊,太好了!想不到恩公还是自家人啦。这真是太巧了!摆宴,长海快去安排摆宴,今天咱们不仅找回了乖孙,还遇到久别的亲人,一定要好好的庆祝!”
“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还是三哥好记性,这么多年了,只一眼就认出了弟弟我。”
“还叫什么老夫人!?多生分不是?叫姑母!”周老夫人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今日竟然动了要摆宴的念头。
周家前几年不太顺,已经好几年不曾摆宴了。
老太太来了兴致,直接使唤自己儿子来:
“长海,你亲自去,叫一桌富贵酒楼的席面来,今天我们自家人在一起好好乐一乐。”
“好的,娘,儿子马上就去。”
周长海一口应承了老夫人,又热情地拉起周长林的手,高兴地叙起了话。
“长林说的哪里话。我们兄弟虽然分别了十多年,但是当时十来个族中兄弟当中,就数我俩关系最亲近。忘记谁也不会忘了你啊。何况,你这一回来,就找回了我儿子,真是我周长海的福星。哈哈,待会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不醉不归,好好叙叙旧。你且先陪母亲稍坐,我这就去安排。”
周长海转身,布满笑意的脸倏然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