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惊蛰……春分……初夏……”
小院陪伴李辞度过了无数个春夏,几位或许在外人看来不太好的姑娘,陪李辞走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往事一幕幕的映现在李辞的脑海。
媚娘抱着襁褓之中的李辞来到小院,姑娘们围着小小的生命好奇打量。
无数日夜她们手忙脚乱的换尿布,喂他米粥。
李辞终于学会走路,她们欢呼雀跃,李辞表现出神童一般的读书天赋。
媚娘的眼里闪烁着自豪光芒,或许她也在幻想着某日李辞可以高中状元。
一切都没了,一切都在今夜化为了飞灰,小院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根,可是现在根断了。
许太微带着李辞缓缓落地,那书生和年轻剑客踩着小院的废墟走来。
“师兄好身手。”
书生面带笑容,仿佛摧毁小院杀掉四条人命并不是出自他手。
“这是我和你,是我们纵横家的家事,他们是无辜的。”许太微长叹一口气,看着小院的废墟语气苦涩。
“有什么不能去城外说吗?”
书生笑道“师兄竟然会为几条娼妓的性命哀伤,当真是大周国相,心存大善的世间真圣人。”
那被许太微提着的李辞猛然抬起头,双眼内血丝密布。
“杀了你!”
那初入九品的实力,毫不吝啬疯狂涌动,李辞竟然一瞬间挣脱了许太微的手掌。
一道金色符箓自李辞手心亮起,李辞举起手掌不要命一般冲向那书生。
“天字叙义经?”那书生轻咦了一声。
那年轻剑客看着冲过来的李辞,嘴里轻哼一声,手心长剑调转方向,剑柄狠狠撞在疾冲过来的李辞胸口上。
李辞宛如被一座大山撞击,一股巨力袭来,手心符箓被撞的散去,整个人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许太微以手掌轻轻拖住倒飞出去的李辞。
此时的李辞嘴里嗬嗬嗬的吐着血,双眼仿佛失去了光泽仰望着漆黑天空。
什么叫绝望?那便是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却发现你的命其实就像一根毫毛一般的无足轻重,这才是彻底的绝望。
书生笑脸盈盈“没想到师兄竟然收了一个学生,竟然将天字叙义经也教给了他。”
许太微长叹一口气,手掌轻轻拂过李辞的头顶,李辞只感觉心口的郁郁之气仿佛被人轻轻抚开。
一大口鲜血再次吐出来。
许太微站起身,挺拔身姿被夜风吹的瑟瑟作响。
“这是我们纵横家的事。”
许太微重复刚才的话,语毕,一道无形的屏障似乎凭空出现在山坡上。
呼啸的风停了下来,小山坡之上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书生打量四周“八方符,许久未见,师兄的十二神符又长进了。”
许太微脸上那春风般的笑容早已消失,语气极其认真道“不管是天珠,还是纵横家新巨子的身份,你想要,那就来拿吧。”
书生忽的大笑一声,一双手掌从长袖里探出,书生明明一身儒雅无双的气质,可是一双手掌却宛如迟暮老人一般,双掌皮肤干皱,五指枯瘦如鸡爪。
“我的太上禅杀经,可不一定比你的天字叙义经弱!”
书生身体腾空漂浮而起,手掌光芒炸现。
恍惚间仿佛有一座千丈大山被那书生双掌托起,书生长发随风狂舞,腾空而起的小小身影举着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宛如魔神降世。
大地之上威压骤现,李辞只感觉自己仿佛喘不过气,想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做到。
书生手托大山,面漏狰狞“纵横家的未来在我身上!师父最大的错误就是将我逐出师门!”
那遮天蔽日的大山被书生猛然砸下,那原本就存在的威压更骤,李辞双眼一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最后一眼他只看到许太微双手撑天,那大山……仿佛被他拖住了。
……
不知过了多久,李辞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座狰狞的泥塑脑袋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辞猛然起身,却忽然被胸口的剧痛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举目望去,自己好像身处一座破旧的庙宇之中,这庙宇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神像已经倒塌,那泥塑的大脑袋便躺在李辞的身边。
李辞勉强站起身,忽然看到许太微正靠在不远处的供台前。
看到许太微,李辞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小院成为废墟,媚娘她们连一声呼喊都没发出,便和小院一同化为了齑粉。
李辞瞬间热血上涌,冲上前一把拽住许太微的衣襟。
“都怪你!都怪你!”
“你明明知道有人要来杀你!你也知道他们来了!为何要待在那里?”
“你们神仙之间的事,为何要牵扯到我们这些凡人?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许太微任由李辞拽着他的衣领摇晃,昔日一丝不苟的长发此时已经散开。
平常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此时惨白宛如金纸,一丝淡淡的血迹挂在嘴角。
李辞摇晃怒吼许久,许太微始终一言不发。
发泄一番的李辞这才注意到许太微的异样,看着他如金纸般惨白的脸庞,还有平日干净整洁现在却凌乱不堪满是血迹的长衫。
李辞颓然无力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输了。”
许太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说话时似乎牵动了胸口,李辞看到他胸口有一道洞穿而过的伤口,是剑伤,想来是那年轻剑客留下的。
李辞泪流满面,声音呜咽,却还是起身扯下自己的衣服帮许太微包扎。
一边包扎一边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牵扯我们这些凡人?”
许太微抬手握住了李辞帮他包扎的手,眼睛看着李辞。
“不用白费功夫,活不了了。”
李辞听到许太微的话再次嚎啕大哭,许太微虚弱的挪了挪身体。
“少年郎,记着我问你的话吗?你想做官吗?”
李辞大哭哽咽“媚娘死了……惊蛰也……也死了,春分初夏都死了……我做官干嘛……”
许太微紧紧握着李辞的手“你是不是修行了天字叙义经?”
李辞揉着眼睛身体抽咽没说话。
许太微费力咳嗽几声“没错的,你是修行了天字叙义经,你没有窍,却修行了天字叙义经。”
李辞忽然站起身,朝着许太微咆哮道“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想修行你那什么天字叙义经,我现在还给你,你把媚娘她们还回来。”
“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人都死了!”
许太微手掌摸向胸口,不多时掏出一本书来,正是那本李辞偷过的天字叙义经。
“是我害了你,这就当赔偿了吧。”
李辞把书直接扔向一旁“我不要你的书。”
许太微脸上满是苦涩“这么久的接触,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而且胸怀治国之策,无窍却能修行,你不一样。”
说着许太微从脖子上摘下一串吊坠,吊坠上挂着一颗珠子。
“这个你收好了,记着别让别人看到,将来有机会,最好丢到那死海里去。”
说罢许太微又指了指那本被李辞扔到一边的天字叙义经。
“那里夹着三封信,是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写的,一封你拿着去长安,可入仕途,一封你拿着去青州九灵宗,可入宗门……”
“咳咳咳”
“还有……还有一封,你将来若是遇到了一个叫孙不害的人,记着交给他。”
李辞抹着脸上眼泪,一语不发。
“本来……本来是要去拒马关的……也没机会了,你若是得空,就去拒马关一躺……告诉……告诉那卜千岁,说许太微死了,长安要回……”
许太微声音越说越小,逐渐的虚弱了下去。
“李……李辞……能叫我一声……一声师父吗?”
弥留之际,许太微伸出一只手,努力想抓住李辞的手掌。
却始终没能够到,那双已经快要涣散的双眼死死看着李辞,喉咙内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
“李辞……叫我……叫我一声师父吧……求你了……求你了……”
李辞紧紧抿着嘴唇,倔强的看着许太微却一语不发。
没叫许太微一声师父,恐怕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