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该谁呢？”旅馆主精明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啊，泰姆雷大人，我还从没听过你讲故事呢！”

    “呃，到我了吗？啊，那就讲，我和国王陛下是怎么认识，又怎么跟随他作战的故事吧……抱歉，在座的各位很可能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可是我也不会讲其他的。”

    我年少时想到要追逐太阳。

    人们都说这是个奇怪的梦想。太阳那么远，那么烫，谁能追上呢？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还是想追太阳。

    久而久之，我的事情在附近的村庄传开了。大家都知道，邻村的铁匠家里有个傻儿子，太阳那么远，那么烫，可是他想追太阳。他就从来不想一些更实际的事情，比如多少铁能做一个马钉，比如锻造一把农具需要锤多少下。

    那一年，我十二岁，像平时一样，一边挥舞锤子，一边想着追太阳的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军队，真正的军队。

    很难描述我当时看到这样的军队的想法。我只能站在那里，傻傻地感慨。这就是军队。就像我第一次想到追太阳的时候，心想，这就是太阳。

    尤利尔陛下，当时还只是一个牛首领主，但是已经以“雪熊”尤利尔之名为人所知。他走到我的面前，问我，“你就是那个想追太阳的人吗？”我说是的。他看了看周围，问，还有没有人和他一样想追太阳的？大家都笑了。大家笑完之后，尤利尔陛下说：“很可惜，没有其他人。那么，今天我只带走这一个孩子。”

    尤利尔陛下征战多年，最终封侯，并且取代旧王的故事，市井上已经很多了，我也并不会比他们讲得更好。我只讲一些我知道的事。

    （卡利昂开始打哈欠，他显然是已经听过了这个故事。

    旅馆主看起来也听过，因为她的身体并不像听其他人的故事时一样前倾。但她仍旧满怀激情地注视着泰姆雷。）

    尤利尔陛下当时从自己领地下面的村庄，以及那些因为太穷，没有领主愿意管理，自生自灭的村庄，挑选了几十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我们都是干体力活的孩子，大多都因为没有东西吃而瘦骨嶙峋，但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尤利尔陛下先是用肉和奶酪喂饱了我们，接着又教我们用剑，教我们认字。没能学会的人就被淘汰，只能回去做农民。他还用很多其他的方式筛选我们，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而后，他把我们送进全国各地的领主府中，做他们的侍从。那时候很多领主都这么做，所以尤利尔陛下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每个月，他都会让我们写信给他，把看到的事情报告给他。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是重要的，所以把见到的所有事情都写进了信里。后来我才知道，我是那时写信写得最长的。

    十九岁那年，我从领主府里回到尤利尔陛下身边。他任命我做他的亲卫，随时跟随出入，并帮他记录发生在他身边的事。

    （泰姆雷咽了口唾沫，旅馆主立刻递上一杯酒。他伸手摆了摆，从旁边拿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

    他们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看起来，泰姆雷说出了他们从未听过的话。也对，他本来就不像是会把自己和国王的故事到处乱讲的那类人。）

    呃……请允许我想想接下来要讲些什么。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讲过这些事，我一般都是用写日记的。

    尤利尔陛下最危险的一次，莫过于征讨卡美朵的那次。那时候弗兰涅尔和卡美朵还没有签署友好协议，那是和自称“别扎都”的卡美朵王的第一战。我们低估了敌人的力量，大量精锐折损在骑兵的冲锋之下，我和亲卫队的其他人护卫尤利尔陛下逃出重围。尤利尔王一个人砍死了十多个卡美朵人，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下，还是没能成功。

    我们被卡美朵人俘获，关在了一座大帐篷里。每天早晨，卡美朵人拖出去一个俘虏，杀掉他取乐。

    我们听不懂卡美朵人在说什么，也无法交涉。他们或许看出尤利尔陛下身份不同，看守得很严格。忽然有一天，机会来了。卡美朵人又新抓了一群俘虏，大多数看守的人都去看新俘虏了，只留下四五个守卫。天色渐黑的时候，尤利尔陛下把我叫到身边。

    “我的靴子上有根线，把它扯开，在我鞋底塞着一块刀片呢。用它锯开我手上的绳索。”

    然而就在我贴近地面，想要取出刀片时，我听见了大地的颤抖声。那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但对骑着马的草原人来说，只是咫尺之近。

    我想也没想，拿起刀片，割开了尤利尔陛下背后的绳子，并和他说了我听到的声音。他当机立断，抄起一旁用来分食物的长勺子，孤身冲了出去。只听到砰砰乓乓几声，接着是人的呼喊和马匹狂奔的声音。尤利尔陛下逃了！

    两天之后，他带领军队重新造访这片区域，把我们所有人都救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外祖父还有这么一段事迹。”伊格灵格说。

    “真不愧是国王陛下，当时就有大将之风！”卡利昂用夸张的语调说。

    “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你。”旅馆主品着酒，她脸上已经带了几分醉意，看起来更加有精神了。）

    尤利尔陛下从当上羊首领主的时候起，就有个怪癖。嗯，羊首领主时，那是他取得过的最低的爵位，从他作为牛首领主的父亲手下继承的，也就是说，那是从我认识他之前开始了。每到一处地方，他都要收集这个地方的土。还有，在吃饭之前，他会把做饭用的豆子、米粒、果实保留一份。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起初大家都觉得，是像一些领主收集宝物，一些主教收集书籍一样，只不过是种爱好。

    那时候，尤利尔陛下已经因为对卡美朵作战有功，成为坐拥一座城市的马首领主了。有一天晚上，尤利尔陛下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我在那之前还从没去过他在大本营的房间。走进去一看，发现地上、墙上到处摆的都是花盆，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辣椒，这是豌豆，这是小白菜，这是土豆，这是芋头……

    尤利尔陛下对我说，他想要弄清楚，哪里的土地能长出最好的果实。他这些年一直在尝试，他也让麾下村庄的农民做这样的尝试。

    我当即对他指出：“不仅是泥巴的事，下雨多少，是冷还是热，还有太阳照多久，对果实生长也是有影响的。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

    尤利尔陛下仿佛豁然开朗，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他一直希望有人认同他的想法，现在终于找到了。然后，他铺开一张地图，我看到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明了各地长势最好的农作物，每年下雨的多少，还有其他我根本读不懂的信息……

    我起初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尤利尔陛下为什么要关心天下的农作物。作为领主，管理好自己的土地不就够了吗？那一番话后，我才明白，尤利尔陛下是一个志在天下的人。

    （伊格灵格陷入了思考。拉扎默默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相当严肃。

    卡利昂想说点什么，来活跃活跃氛围，但似乎是察觉到眼前的凝重，因此没能说出口。）

    再讲最后一件事吧。我已经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很多人都很好奇那次政变。接下来的话，请各位不要对其他人说。我所能说的是，迫于当时的形势，我们杀了一些不该杀的人。

    尤利尔陛下至今都非常懊悔。他一直相信，政变是最接近他理想中政权更替的方式。可以没有人流血牺牲，人们单纯靠讲道理来完成事情。当然，他还没有那么天真，所以他邀请了一众盟友，聚集了大量的军事力量，以便不时之需。

    我们将剑抵在了当时的王族的脖子上。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只要让他们写下转让王权的文件，并盖上印章，这场政变就能兵不血刃地完成。我们都很兴奋，以至于完全忘了王宫里还有另外一群人。

    吟游诗人。

    更准确的说，是身为精灵族门客的吟游诗人。

    他们曾经发誓向那个已经逝去的王朝效忠——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曾有着很友好的合作关系。就在我们即将成功时，他们跳起来，扑向了我们。

    本来只要制服他们就好。

    可是，因为我们太过兴奋，我们中的一个拔起剑，砍伤了扑上来的那个精灵。他的半边身体被砍断，鲜血不停从伤口流出，这鲜血激怒了其他的精灵。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而更糟糕的是，旧王族在这时趁乱挣脱了束缚。

    他们开始反攻。

    在人数上，他们并不占优势。即使是借助不善征战的精灵的法术——他们一旦离开了白鹿森林，就不再拥有那种能够战胜我们的神奇力量——即使是借助法术，他们也没能占到优势。一时间，宫殿里满是人类和精灵的鲜血。

    当一切结束时，我们这些仍旧站着的人站在血泊里面，尤利尔陛下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泰姆雷说到这里时，一阵吱呀声传来，房间的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