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杂多的第一个举动是——

    对着长满草的地面，伸出了它的“触手”。

    此刻，距离杂多足够近，他们能看清杂多的“口腔”。那里面充满了细小的伤口或者说裂口，从裂口中流下红色和乳白色夹杂着的流脓。

    而从那样的流脓中，又伸出了新的，血红色的触手。它们伸向地面，在接触到地面之后伸展开来，延伸向地面的其他方向。

    杂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声音的原因很快解明了。

    因为杂多所处的地面正在如流沙一样凹陷。

    “它这是在……吃土？”阿维丽愣住了。

    “嗯……我也不太明白。”丽塔说，“或许它的胃，如果说它真的有胃的话，能够消化这种东西。”

    “会不会这是它获取能源的方式？”伊格灵格说，“又或者，它吃了太多东西，感到消化不良，需要吃点别的来……缓解一下？”

    “有趣的猜想。”丽塔盯着杂多的一举一动，手中的火球始终不曾放下。

    仿佛是为了验证伊格灵格的话语，杂多在吸完了方圆数迪尔（一迪尔约合0.6m）的土壤之后，将裂开的口腔朝向天空，发出了一声类似于人类打嗝声的长啸。

    但那声音要更震耳欲聋，更加恶心，更加听起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伴随着这一声，三人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不由得或是跪倒在地，或是倒下。就好像有人拿一根搅拌棒在他们的胃和心脏之间，做了一个打鸡蛋般的动作。但是，又没有实际的疼痛来说明这种攻击是真实的。

    “这是……精神攻击……”丽塔抑制着口吐酸水的冲动，艰难地用传音术穿过杂多的叫声，“随便，想点别的事情……”

    伊格灵格蹲在地上，以刀支撑着自己。

    艾丽尔在伊格灵格的马背后发出小小的惊呼，为伊格灵格缝制在格斗中开裂的皮甲……以弗纳尔稳操胜券，却因为宫人送来的美味甜点分心输掉了棋局……三人坐在篝火边，相互交换着鬼故事，最年幼的艾丽尔讲了最可怕的故事，而最年长的以弗纳尔被吓得不轻……

    而那样快乐的岁月不再复返。就因为伊格灵格酿下的大错。

    伊格灵格是第一个站起身来的人。

    他看着杂多，那深邃黑暗的双眼此刻已经胀大，其中仿佛蕴含着人类最为黑暗的感情。

    与此同时，阿维丽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面色不太好，但她好歹从中恢复了。

    而最早发出警告的丽塔，却依旧捂着脑袋，蹲在原地紧闭双眼。

    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正在经受着怎样的黑暗。

    又或者，是她的梅卡感知过于敏锐，以至于对这类专司攻击心灵的法术毫无抵抗力。

    而杂多并不会站在原地等待她复原。

    它伸展着身体，皮肤再度变得薄而透明，这次它的身体足够庞大，足以将三人包裹在其中。

    是的，杂多变成了一堵临时的城墙。庞大的肉山将三人围困起来。

    阿维丽用手中的斧头向杂多的肉身砸去，但是，杂多只是微微凹陷了一点，而那斧头很快也被杂多的肉体吞噬进去，幸好阿维丽及时放手，才没有一并被吸收进去。

    “伊格灵格……它不会吃了我们三个吧？”阿维丽按住腰间的银色信仰，那是她唯一的武器了。

    伊格灵格没有说话。此刻，任何的语言都不足以抵抗住面前的危机。因此，伊格灵格宁可不说话，以免再去搅动阿维丽的心。他很清楚，阿维丽是一个鬼点子很多的人，但是有时会过于容易受外界的影响。

    “阿维丽，想想我们在夏瑞特老师要抓你的那次。”

    “啊，是啊，那次也是感觉差一点就要完蛋了……”

    阿维丽的语气明显镇定了许多。

    杂多仍在发出吸收周围环境中物质的声音。它目前的攻击目标似乎并非三人。

    “或许是……”阿维丽开始思考，“我们身上带着的什么东西让杂多对我们心生忌惮。”

    这时，丽塔终于捂着脑袋站起了身。

    “丽塔！”阿维丽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你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特别？嗯，你倒是挺特别的，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别开玩笑啦。我刚刚和伊格灵格一起想到，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让杂多害怕我们。你看，它围着我们之后什么都没做。”

    丽塔抱住手臂，检视起了众人身上携带的物件。

    “嗯，趁它下次发动精神攻击之前，一定要找出来。”

    说话间，杂多的触手缓慢地伸向了众人，但是停留在了大约一迪尔（0.6m）的位置。

    丽塔小心地将身上的护身符、用玻璃瓶装着的药水、用小匣子装着的粉末、整棵的原材料一一取下——天知道她的袍子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向杂多的触手伸去。

    阿维丽看到那护身符。护身符看起来并不算漂亮，上面绘制着有些抽象，甚至像是信手乱涂的图案。之所以能认出是护身符，是因为那东西上好的材质和带有神圣性的形状，以及丽塔把它戴在脖子上的事实。

    但是杂多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反应。

    “会不会是我的银色信仰？”阿维丽说，“据说这是一把在圣泉水里经受过洗礼的剑。虽然我不怎么信这个。”

    “薇妮人的圣泉的确是有一些神秘力量的存在……不妨试试。”

    阿维丽拔出刺剑，小心地走到杂多身旁，以剑尖指向它的触手。

    杂多连颤抖都没有颤抖一下。

    “看来薇妮人也会诈骗呢。”丽塔调侃道。

    最后，轮到伊格灵格了。

    而丽塔盯着他手中的刀，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海妖低语’……虽然不知道是原版还是复制品。”丽塔说，“我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即使是复制品，借用同样名字和造型的刀剑同样会继承原件的某种力量。我的都米亚就曾经研究过这一理论。”

    丽塔和伊格灵格眼神交汇，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伊格灵格拿起刀，大踏步走向杂多，并以刀刃对准杂多。

    杂多的触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下。接着，杂多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暴露了缺点，小心翼翼地将触手又伸回了原来的位置。

    但这完全瞒不过三人。

    伊格灵格没有犹豫，以刀刃斩向了杂多的触手——

    在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杂多的身体猛地收缩，在众人还没有看清之时，就缩回了原来的小圆球形状。

    而与此同时，一团又一团的白色物体以杂多为出发点，开始向众人飞来！

    伊格灵格挥刀展开那白色物体。丽塔和阿维丽则侧身躲开。

    被斩开的白球裂成两半，从中飞溅出乳白色的液体。伊格灵格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这才没有被击中。但是，伊格灵格液体落处的皮肤，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灼烧感。

    那些没有被击中的白球，在落地之时，开始疯狂地吸收地上的草叶和泥土，以更快的速度膨胀。

    更令人担忧的是……它们开始以一种浅而低的声音吟唱。

    “快把手放在伊格灵格的刀上！”丽塔立刻反应了过来。

    三人聚在一起，双手按在刀柄上。就在他们做完这个动作的同时，杂多的分身们开始了演唱。

    不，那不能称之为演唱。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尽管它们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种共振，但那只是局部的所谓和谐。而对于整体的声音来说，它就是完全荒腔走板的嘶吼，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康的人瞬间陷入疯狂。

    仿佛是为了与这样的声音对抗，“海妖低语”开始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颤抖声。

    尽管那声音不算高亢，也称不上美，却仿佛在这个充斥着混乱和毁灭的世界里，立起了一小面旗帜。就仿佛在死亡之海里的一艘安静平和的小舟。

    丽塔这下明白为什么这只杂多会害怕海妖低语的复制品了。因为它是以声音，或者说拙劣的音乐来杀人的动物，而擅长真正美妙圆融的音乐的海妖之刀，显然毋庸置疑的是它的克星。

    只是，他们也很清楚，海妖低语充其量只是一种防御手段。要真正杀死杂多，以他们的能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杂多还在歌唱。它从周围的土地里吸取源源不断的能量，将这能量化为无比尖锐的，令人闻之感到心脏难以承受的，接连不断的歌声。

    三人的体力和意志力其实都已经到了极点。之前同死灵生物战斗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此刻战斗的节奏放慢下来，倦怠袭击了他们中的每一个。只不过，三人都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不想在同伴面前显示出脆弱罢了。

    “喂，丽塔，我们到底要拿这堆大家伙小家伙怎么办？”阿维丽悄悄问。但其实，低声说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和意义，因为在“第六感知”之下的伊格灵格能够清楚听到她说了什么。

    丽塔却显得格外胸有成竹。

    “不必慌张。不要贸然进攻。让我们好好欣赏它献上的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