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师伸出手——

    拍了一下丽塔的手掌。

    “没大没小的。见到长者应该行礼才对，你的都米亚是怎么教你的？”

    丽塔耸了耸肩。

    “抱歉，我是自学成才。”

    其实丽塔在撒谎。但是，这谎言似乎起了作用。

    草药师坐下来，对丽塔说：“盯着锅子。”

    丽塔欣然接受了，她站上板凳，开始观察锅内的动向。

    接着，老婆婆转向其他人。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带着一个讨人厌的小法师，还来问什么乌鸦的事？”

    “我们已经知道是您在控制乌鸦监视城里的人了。”伊格灵格说，“所以，是不是您把关于我们的信息告诉了领主？”

    草药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可以用剑让你说。”

    拉扎瞬息间已经移动到草药师眼前，以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哈哈大笑起来。

    “告诉你们！来这里的几任领主，没有一个人我怕过！即使是他们带着成队的骑兵，带着精锐的剑士，带着一百个弓箭手！因为他们需要我，而你们也需要我，因为我的眼睛随时随地会盯着你们……”

    “你的配方需要改良。”丽塔舔掉粘在手上的药剂后，说道，“多加一点五色草，一点野兔腿骨。五色草能抑制痛感，野兔腿骨能加速伤口恢复。”

    草药师露出诧异的神情。

    “你懂这个？”

    “不算精通，不过我想应该比你擅长。”

    草药师沉思了一会儿。

    “这样吧，你解决掉我的一个问题，我就不再用乌鸦盯着你们。不过，获取信息的装置在领主那里，所以我改变不了已经传递给他的信息。顺带一提，从你们走进这条街区，我就没让乌鸦监视了。我可不想惹上一身骚。”

    接着，草药师转头大怒：“至于其他人，你们都出去！”

    “不，我要留下来。”拉扎说，“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而且，你是我的‘草药师助手’嘛。”丽塔露出一个微妙的微笑。

    交涉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草药师答应让拉扎在场，但是不能拔出武器。

    伊格灵格和丽塔决定到附近的市场把老爷子给的兽皮卖掉，稍晚些时候再会合。丽塔说，草药师要求的药剂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配制，所以让伊格灵格他们随便逛逛。

    “一万三千两百六十兰迪尔啊……希望老爷子给的这些狼皮狐狸皮野兔皮能值点钱。”伊格灵格叹气，“其实那张熊皮是最值钱的，只是我们没办法带走，体积太大了。要是有传说中的空间戒指就好了。”

    “而且，我看有的皮子都被老鼠咬了。”

    结果，因为皮毛的品相不好，两人又不擅杀价，最后这一捆皮草只换了两千六百兰迪尔。

    不过，总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两人拿着十几枚金币，顿时有了种匹夫怀璧的恐惧感。因此，他们特意选择了人不多不少的道路前进。那里的人流，既没有多到扒手会轻而易举地偷走他们包里的钱，也没有少到会有劫匪出没。不过，考虑到现在还是大白天，这两种担心其实都有些多余了。

    走到街道拐角时，他们看到一群人围在一团。伊格灵格凭借他过人的身高，第一时间弄明白，人群中央是两个年轻人在辩论。

    “你这完全就是享乐主义的看法！人应该克制自身的欲望，只有这样才能通向神灵……”

    显然，那是个西海教信徒。

    “你错了。薇妮女神从未定义过怎样的生活才是神圣的，积极享受也是敬神的一部分……”

    这显然是个东河教信徒。

    “我们这个国家的道德败坏，诸如贵妇人有了私情，强盗夺取他人的钱财和性命，还有商人大肆敛财，都是因为这种享乐的思维！”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归罪到享乐上？即使是在你们自诩圣洁的薇妮，这样的事情不是同样会发生吗？”

    “但是，你不能否认，享乐的思想加剧了这种现象的产生……”

    伊格灵格和阿维丽已经挤进了人群的中央。

    “看来，两边辩论得有来有回呢。”阿维丽感慨道。

    伊格灵格则在想更多的事情。东河教和西海教的间隙，似乎越来越难以弥合。外祖父真能解决这个国家内部的问题吗？

    “你们的辩论都只停留在最基本的层面，而忽略了一些更重要的要素。”

    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插入了辩论之中。

    人们抬头去看，只见一个青年站在一棵大树上，白袍飘飘，好是神气。

    亚利连？伊格灵格认出了那金发碧眼、面目深邃的青年。他现在可没有一点在酒馆躲躲藏藏的那副样子。

    “请讲。”辩论的两方都停下了论辩。

    “我们都知道，如果存在一个唯一的神，那么祂一定是全知全能的，否则祂不可能完成创造世界的壮举。因为祂必须明了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每个细节。”

    “这是谁都知道的公理。”其中一个辩论者抱着手臂，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只是在向周围不擅长宗教说理的群众说明这一点。那么，既然神是全知全能的，祂又为何会纵容不符合祂意志的事情发生呢？”

    “说得没错！所以，你是我们东河教的吧？享乐至上！”

    “别高兴得那么早。”亚利连摊开手，指向东河教的辩论者，“但是，正如你们刚才所辩论的那样，享乐会促成罪业的增长。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也许……”西海教的辩论者沉思了一下，“是因为他们选择了背离神的道路。神惩罚了他们。”

    “的确。既然神灵惩罚了他们，说明神灵依旧是关注着人类的。”亚利连用手摩挲着根本没有胡子的下巴，“但是，正因如此，这种选择并不是毫无代价的。偷情者会承受伴侣的愤怒和神的背离，强盗会被法律处刑，商人会被其他人所仇恨，这些背离神的道路，显然都得到了不好的结果。”

    “但是，也存在好的享乐啊！”东河教的辩论者反驳，“你难道要否定这一点吗？”

    “说得不错，你讲到关键了。好的享乐和坏的享乐，以我们的愚钝本性，是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分开的，就像小孩子不懂得颜色的分别，是我们的后天教习为他们划分了界限，就比如，西陆将彩虹分为七种颜色，东陆却只分为六种颜色。我们只有看到了怎样的享乐会带来圣洁的人生，而怎样的享乐又会带来灾难，才能够从中学习到怎样才是正确的享乐。也就是说，享乐同样是通向女神薇妮的道路，只不过这条道路比其他的道路要更加曲折。而那些糟糕的享乐，是全知全能的薇妮女神用以提醒我们的例子。”

    东河教的辩论者不说话了。他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但是，西海教的辩论者仍旧没有满足。

    “有没有一种可能，神对祂创造的东西，在诞生之后，就不再有支配的可能性？所以，后来诞生的这些恶，是不被女神所认同的。”

    亚利连摇头。

    “我们不妨这样想。把五十颗红色的豆子和五十颗黄色的豆子，分开放在一个大盘子里，然后摇动这个盘子，不久之后，两种颜色的豆子就会混在一起。我们所处的世界就像这样一个大盘子，我们身处的宇宙运行的规则就像这两种原本泾渭分明的豆子，一切都应当在随机的运动下，朝着混乱的方向前进。但是，即使已经诞生了成百上千年，树上的苹果始终往下掉而不往上飘，天体的运行始终遵循着规律的圆形轨道，而没有胡乱飞行，这不就足以说明，在运行的过程中，宇宙仍然被某种存在的力量察觉并管理着吗？”

    ……

    伊格灵格并不认同关于宗教的这些说法。但不得不承认，亚利连是个善辩的人。

    应该是那种任何人都不愿意与之争吵的人吧。因为，他会把长篇大论的逻辑拍到你脸上，佐以生动得体的比喻，正中靶心的例子，让你完全无法下手反驳。

    在结束了辩论之后，众人散去。西海教和东河教的两个辩论者似乎都对亚利连心怀不满，因为他显然是两种派别之间的骑墙派，或者说，是绝对理性派。

    “喔。”亚利连向留在原地的二人招手，“你们好啊。”

    “你怎么不下来？”阿维丽敏锐地说。

    她注意到，亚利连在树上的时候，有一只手始终搭在树干上。不，不如说，是死死地扣在树干上。

    “呃……我想，这上面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真的吗？”阿维丽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那我们就不管你，把你一个人扔在树上，直到晚上也不会有人来理你喔。”

    “啊！阿维丽，请帮帮我，我不太擅长下树……说实话，爬上来的时候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想，现在想想没摔下去真是幸运。”

    阿维丽一边嘟囔着“真是窝囊的男人”，一边走到树边。

    “跳吧。”

    “跳？”

    “跳啊，我接住你。”

    亚利连看向伊格灵格，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阿维丽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就连伊格灵格也对此无能为力。

    于是，亚利连紧闭双眼，一咬牙，向下一跳——

    “我没叫你真跳啊！死沉死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