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研究、反帝国主义、妇女解放、戒酒运动……抱歉，我没意识到这间屋子正在进行比进攻圣胡安山更激烈的战斗。”马洛拿着酒壶的手停留在空中。

    看见气愤得满脸通红的诺拉大步朝自己走来，他举起另一只手，投降似的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把它收起来，免得被流弹击中。”

    诺拉腾地转了个身，嘴里忿然念叨：“一头名叫第欧根尼的猎犬。”

    马洛把酒壶放回口袋里，接着摸出烟斗，塞入烟草丝，点燃。他吸着烟斗，抬眼观察这些学生。

    霍华德双手插兜，靠墙站立，用饱含敌意的目光注视马洛。

    哈默坐在两个女孩旁边的单人扶手椅里，他用手支撑着头，在沉思着。一个高个男生依靠着他的椅背，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瞅着窗外的天空。

    另外两个学生，一个坐在一张矮凳上，手捧着脸发呆，金属框的眼镜滑落到鼻尖；另一个则非常年轻，刚刚步入大学，她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抱住双膝，抬头望着其他人，浓密的棕色鬈发搭在肩膀。

    诺拉走到了桃乐丝身边，她们共同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桃乐丝递给她一支细卷烟，并用自己嘴里刚点燃的细卷烟帮她点燃。

    诺拉抽着细卷烟，斜睨了马洛一眼，吐出一阵烟雾，对身边的桃乐丝说：

    “我打算写一篇有关戒酒的文章，给《哈泼氏月刊》投稿。”

    “噢，那样很好。”桃乐丝同样呼出一口烟雾，“你那本书呢，名字叫《八百万分之四百万》的？”

    “我动笔了，已经写完了20万分之1千。”

    马洛安静地听着，八百万分之四百万，合众国现在的总人口就是将近八百万，这本书的主题无疑是占了一半总人口的妇女。

    诺拉突然坐直了身子，严肃起来：“我前段时间想明白了——对于我们母亲那代女人，种种悲剧的祸根在于她们认为妇女应当是矜贵的。

    为了保持这种矜贵性，她们坚持放弃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完全依靠丈夫的能力生活，创造出一种无需为任何事操心，富足、舒适、令人羡慕的氛围。

    为了保持这种矜贵性，她们坚持放弃财产，不要求权利，把自己的物质生活完全托付给男人。

    当这个男人去世，她就在开放的美国社会再找另一个男人，或者像你的格蕾丝姨妈一样，躲进幽闭的宅邸里。”

    这时，马洛看见那个高个男孩离开了沙发，迈开修长的腿，没有脚步声地走向放钢琴的角落。

    诺拉仍在继续演讲：

    “做丈夫的，做父亲的掌握着经济大权，当他意识到自己可以挥霍滥用，想什么时候泄欲就什么时候泄欲。他就会迅速堕落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而最终承担惩罚的是他的妻子儿女。

    因此，我们这一代新女性，就应当摒弃这种矜贵，我们应该做女编辑、女医生、女律师、女工人，并且不与男人结婚。”

    “铛！”

    钢琴发出巨大的响声，除了诺拉和霍华德，其余人都朝高个男孩看去。

    霍华德将目光从马洛身上移开，放在了诺拉身上：“等等，难道你打算打造一个虚拟的，由女性构成的法伦斯泰尔吗？”

    诺拉刚张开嘴准备反驳，一段《女武神》的旋律从钢琴中汩汩流出。她闭上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梅菲斯，快停下来！”她双手叉腰，气冲冲地吼道。

    钢琴声并未停止，梅菲斯仿佛完全沉浸在演奏中。

    马洛掏出酒壶，偷偷喝了一口，放回口袋。辛辣的威士忌下肚，口渴缓解。

    他闭上眼，听着诺拉和霍华德的争论，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发疼。

    他实在难以将这群学生，同1930年见到的那个灵智学会联系在一起。

    等他睁开眼，桃乐丝的脸庞赫然入目，她在他未察觉到的时候凑了过来。

    “我看见你在偷喝酒。还有你身上的杜松子酒味，肯定在来这里之前喝了不少。”她背着手，俯下身，用一双大绿眼睛盯着他，像一只敏感的猫。他们的鼻尖相差不足5英寸。

    “我支持妇女解放，同时不支持戒酒运动。”马洛往后缩了缩，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在我们这个国家，禁酒令只会产生大量私酒，随之而来的是通过私酒交易赚得盆满钵满、如日中天的黑帮。难道一帮黑帮分子还会恪守骑士精神，在犯罪的时候避开纯洁的女性吗？”

    “可是在像缅因州这种已经施行禁酒令的地方，并没有发生你所说的情况。”

    “那儿的人比较淳朴，波士顿也是个好地方。”马洛说，“好吧，我并不想跟你讨论禁酒问题，劳伦斯小姐。我已经31岁了，是个庸俗的单身汉，只读廉价的低俗小说，每晚抱着酒瓶入睡。

    你的朋友说得对，我是一头名叫第欧根尼的猎犬。我只对你们关于旧神的研究感兴趣，假如你们没有别的信息想要向我分享，我想我应该离开了。”

    桃乐丝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警觉：“你知道我的名字，可刚才在这里没人叫过我。”

    “我是一个业余的婚姻顾问，专业的私家侦探。”马洛平和地说。

    “哼，我想起来了。”桃乐丝直起后背，“肯定是格蕾丝阿姨告诉你的。”

    她后退了一步，马洛趁机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但她又上前堵在了他跟前。

    “你还有很多事没有说出来。”她说。

    他们的身高差了7英寸，马洛垂眸看着她：“你们也是。”

    他绕过桃乐丝，走出门外。

    回到贝肯街上，他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下午5点52分。《基督山伯爵》晚上在7点开演。

    他骑上马，赶回栗树街。平克顿侦探不在这条街上。

    他敲了敲自己家的门，来开门的是查宁。

    “索菲娅和罗宾已经乘马车出门了，先生。”查宁对他说，“我一直在家里观察，那个平克顿侦探从下午2点半之后就没出现过。”

    “好，戴上你的高礼帽，我们也该出发了。”马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