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好吧，其实根本就没有天花板，所以经典开头不成立。

    而且最关键的是，乔泽也妹躺下啊。

    虽然永夜黎明中转枢纽不存在所谓时间的概念，但还是让我们先把时间稍稍倒退，回到乔泽大变活人地出现在这里之时。

    这并非什么天空一声巨响随后乔泽闪亮登场的桥段。无声无息无特效，乔泽就是以一种极为朴实无华的方式瞬间出现在了这个漆黑的世界里。

    而意识恢复后的乔泽在看到这一幕，既符合自己心理预期但又远超自己想象的场景时，第一反应是没病先走个两步，然后便叹了口气，摆出双手叉腰的架势吐槽道：

    “虽然吧，我知道我这种人死后应该会下地狱，确实提前有心理准备了，但踏马也妹人告诉我说地狱里一点光都没有啊？”

    “不是，无论哪个神话传说版本的冥间，也不至于让魂灵双眼一抹黑啥也看不见吧？这之后大段的情节还怎么开展！合着那无数坨故事里说的真就全是骗人的？”

    “好好好，总不至于是我已经进入受惩环境了吧，所以这是给我整了个后现代的超大型禁闭室？太踏马紧跟时代潮流了吧！”

    “虽然不得不承认我要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幽闭环境里孤身一人待久了肯定会很难受很痛苦，也的的确确能达到惩罚的目的，但这也确实有点单调了，不是吗？”

    “我这种恶棍不应该饱受各种丰富多样化的残酷刑罚嘛，就比如像什么拔舌抽筋、火海刀山、冰镇油烹等等等等，这不比给我一直关小黑屋里不出来要强？”

    “行吧行吧，我承认了，我确实最怕的就是这个。”

    “但踏马的，我再怎么在这里崩溃躁狂痛苦万分丑态百出，这一片漆黑，无论您是阎王爷还是判官又或是鬼差，不都也踏马看不见嘛！这还怎么看热闹？怎么找乐子？”

    “所以为什么不让这种双输的局面变成双赢呢！我斗胆提议啊，要不就先——”

    突然，乔泽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了，任他如何在脑子里啰嗦絮叨，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发出哪怕一点声音。而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一点，仿佛大脑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限，和植物人的状态非常相似。

    “可算是清净了。”在乔泽面前深邃的黑暗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团微微震颤着的纯白光球，方才乔泽所听到的平静如水的声音，似乎正是从中发出来的。

    光球缓缓向乔泽飞近，同时通过振动继续用那种一模一样的平静声音陈述道：“接下来，就不要这么聒噪了，这不是你所认为的地狱冥府或什么受刑之所，所以不需要闹，我说明白了吗？”

    乔泽点了点头，随后便在耳边听见了一阵冰冷的机械音。

    【发声模块、运动模块重连成功】

    这熟悉的声音让乔泽明白，他在临死前所听到的内容并非自己的幻觉。

    在乔泽轻咳几声歪了歪头发现自己确实可以重新说话和运动之后，他先是微微颔首，向着光球诚恳地道了句谢，然后便借着对方为这个黝黑空间所带来的光，观察起了自己和四周。

    其实也没什么可观察的。乔泽发现不知为何身体居然毫发无损的自己正站在一片广袤、平坦、空荡的纯白大地上，至少，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至于更远处那就算是光也无法抵达的地方，依旧被厚重的绝对黑暗所充盈着，哪怕是本应存在有星辰的高天。

    这下乔泽彻底确认了，自己现在绝对在一个异世界，因为他从未在蓝星和任何神话传说里见过如此的景象。

    于是乔泽选择向光球问道：“那我一会是坐地上还是躺地上跟您唠？”

    此言一出，光球的亮度突然高了几分，仿佛因为乔泽方才的表现，对他有了些许兴趣。

    “都不用，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你坐沙发上跟我聊吧。”光球一边越过乔泽向他身后飞去一边答道。

    正当乔泽欣喜于这异世界还有沙发概念的存在，并不解地回头，纳闷于刚刚自己明明都看过周围了这荒芜的异世界哪来的沙发时，他惊愕地发现，那原本空荡的纯白大地上突然多出了一张沙发。而就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他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在不断地告诉他，这就是自己家里的那张沙发，尽管他只是远远看到了它的轮廓。

    一时间，乔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却完全不敢去深入细想，因为仅仅是那个模糊猜想所流露出的冰山一角，就已经在他的心里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但乔泽无法逃避，因为光球已经在沙发附近等着他了。

    乔泽缓慢地朝着沙发走去，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刚刚一定是他看错了。可这种自我催眠般的掩耳盗铃并不能改变事实。随着乔泽离沙发越来越近，那种一直回响在他脑子里的熟悉感没有任何变化，它在向乔泽冷漠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就是那张自己家里的沙发。

    而最让乔泽惶恐的，是他其实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家里的沙发是什么样的。而他不仅找不出任何能够推翻那种占据了自己大脑的诡异熟悉感的论据，同时也找不出任何能够佐证这张沙发就是自己家里的相关细节，因为他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关于家里那张沙发具体是什么样的记忆。

    乔泽虽然已经竭力放慢了脚步，但每一段旅程都有终点，他还是抵达了沙发的面前。

    乔泽认命地坐下，却悲哀地发现，在自己坐上了这张沙发后，一种陌生的熟悉彻底压垮了他的质疑。他的大脑综合了新加入进来的触觉、听觉、甚至于嗅觉，连同一直在高速运转的视觉和直觉，共同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告诉他，这就是那张家里的沙发，即便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光球不适时宜地用祂那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平静声音说道。

    “我还是想听您来宣告这个答案，不然我真的不会死心。”乔泽则自嘲地叹息道。

    “好，那我便通知你如下事实。你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换而言之，你的人生是虚假的。”

    “您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简单来说，我虚构出了一个世界，然后你就在里面出生、生活、死亡。而你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故事，就是我为你这个角色所赋予的剧情。”

    “我本质是就和游戏世界里的npc一样，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

    “我为什么不会察觉这一事实呢？”

    “你是不是有点太小瞧我了？”

    光球的亮度再次高了几分，仿佛被乔泽的问题给逗笑了，祂随即详细地说道：

    “你看，你所生活的整个世界就是我为了找乐子而虚构的。为此我还特意费了点心思。最后的效果你也应该感受到了，蓝星或者说这个宇宙都是一个规则极其严谨完善的星球，而在蓝星上所衍生出的文明及其发展的历史进程也是非常逻辑自洽的，不是吗？而我虽然没有花任何心思去构建任何人的人生，只是潦草地将一些元素随机地组合成了每个人将要经历的剧情，但其缜密性也足够高了，不会存在大的逻辑错误。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任何人都无法寻找到足够有力的论据来证明他们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

    “至于剧情内容里细节上的纰漏，首先大部分人根本都察觉不到，原因我马上就会解释。而那些小部分能察觉到的，绝大多数是我赋予其的剧情元素导致的，也就是所谓‘就连我会发现一些别人意识不到的东西并因此怀疑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这种想法都是被创造者设定好并赋予的’这种情节设定；而极少数的则是由于我在其人生某一阶段所短暂赋予其的敏锐特质而自发察觉的，就有点像你这种，虽然我给你安排的剧情其实是结合了两种情况的‘在临终前龙场悟道然后敏锐地察觉自己过去的生活好像不太对劲’剧情。”

    “如果你现在重新回忆一遍自己的过去，你只会发现，曾经那令自己历历在目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梦一样。当你从中醒来后并再次回顾这场梦的内容时，你会发现，有太多太多的细节突然就变得模糊不清，但你就是以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感觉到，那残缺不全的回忆，正是你所经历过的一生。”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在你人生剧情中所有细节上的纰漏都做了些处理。不过正如我刚刚说的，我没有花任何心思去构建任何人的人生。所以，我所做的处理并非是修正那些瑕疵，而是以一种普适性的手段对当事人隐蔽其的存在。我在所有剧情内容中存在细节问题的地方，都向你的大脑里植入了心理暗示，让你忽略其那突兀的违和感，自然而然地觉得‘没问题啊，这很河狸’。当然，在你生命的最后，所有的心理暗示都按计划地取消了，所以你才能发现那些不太对劲的事物。”

    “而当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存在于你大脑中的心理暗示也都没有了。所以当你再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时，你会发现，就像你在临死前所回忆自己一生时的那样，有很多内容你都记不清楚了。”

    听到这，乔泽有些难绷，忍不住吐槽道：“所以，所谓细节上的纰漏，其实就是具体内容上的缺失吗？”

    光球的亮度突然低了几分，似乎有些心虚地答道：“你可以理解为，包括但不限于。”

    乔泽以手扶额，无奈地问道：“所以，就连我具体的出生地点和出生时间都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吗？”

    光球的亮度又回升了一点，仿佛瞬间理直气壮了一点，于是反问道：“你觉得，既然我都没有花任何心思去构建你的人生，那这种东西我难道还会特意给你编出来不成？”

    乔泽叹了口气道：“那我算是明白您这心有多大了。”

    听到这话，光球的亮度顿时攀升到了原先的程度，辩解道：“这其实还好吧，只要是类似于这种的内容缺失，啊不对，细节纰漏，我除了会在极少数人临死前把相关的心理暗示给解除掉，别的时候不会动，所以没有活人会发现这个事实。他们自身和与之相关的人都会在心理暗示下，自动生成一个令各自都坚信不移的地点与时间。”

    乔泽听完这话也只能无奈地自嘲道：“您还漏说了个三要素中的‘人物’。所以其实我记忆中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不存在的呗，至于那些什么，我父母死亡的前因后果，我辍学谋生这一过程中的细节始末，我从创业再到成功之间经历过的具体内容，以及那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创业项目、甚至都没有名字的奇怪的疾病、临死前各种不合理的桥段，也就更不用说了呗。”

    光球没有正面回答乔泽此番报菜名的数落，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创业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真无所谓，只要在风口上你肯定就能成功，就比如我之前随手组合出的一个项目，旨在给宠物主人根据其养宠物的方式整个ITMB-32型人格测试，然后搭建个社交平台供拥有同种宠物和相同人格的宠物主人们相互交流和交友，并让相同种类的宠物因此有机会去找到其的配偶。”

    “跑题了奥。”乔泽笑着说道，“那容我也跑一句，问个或许会有些冒犯的问题。您不是说，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存在于我大脑中的心理暗示也都没有了嘛？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算是脱离了您的控制。那为什么这个沙发会——”

    话说到一半，乔泽发现自己又发不出声音了。

    “记起来了吗？”光球依旧平静地陈述道，“你看，我还是能控制你的。”

    可光球马上又话锋一转道：“别怕，开个玩笑而已。在这里我只能暂时控制你三次。没办法，祂怕我动手脚嘛。”

    光球继续说道：“第一次，我用在了咱俩刚见面的时候。第二次，我用在了创造出那张沙发后。其实我本来想着把你家里的客厅给创造出来的，反正只需要把熟悉感以心理暗示的形式作用在你灵魂上就行。但我又转念一想，我现在的形态是个球吧，坐哪哪都不合适，而放着座位不坐飘着又怪尴尬的，还是算了。”

    “而现在这第三次嘛，是因为咱们要离开这里了。人差不多都到了。但由于在前往下一个地点的旅途中，你要是乱动或者叫喊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为了不多生事端，免得祂借题发挥，我就干脆再次把你发声功能和运动功能给暂时禁用了。”

    “祂那入口太堵了，咱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出发，虽然也就是马上的事吧。那在这乏味的等待过程中，我说，你听。”

    “总之吧，人们对自身存在和世界本质的怀疑也仅仅只能是怀疑，因为少数人所能洞悉到的不过只是我取消了心理暗示的那部分，生活内容上无关紧要的些许疑点，而非什么人生故事里逻辑的谬论，更别提去找寻世界运行过程中根本就不存在的错误了。顺着你刚才说过的话来讲就是，你们所处的游戏世界其底层代码设计得几乎于完美，运转得高速自然流畅，最多最多会出现一些转瞬即逝且被当事人认为没有问题的无关痛痒小bug。身为npc的你们，是找不到证明这个世界是虚拟游戏，而你们又是被创造出的npc的依据的。”

    “更何况，你们是不会去细想这一切的。或者说，你们生活在我所设计的规则下，其实甚至都不愿意去思考这些的，生活总要继续，不是吗？来自无数方面的沉重压力会逼得你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关注这根本得不出明确答案的事情，而对于这种再怎么思考也没有结果的东西，你们终究会不得不将其视作无关紧要的，可以被搁置不管的，不是吗？”

    “在我的安排下，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在生命的前半段承受主要来自于学业的压力，在生命的中半段面对主要来自于生活的打击，在生命的末尾面对主要来自于生命本身的恶意。这样说有些苍白无力，那我就举一个你曾经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经典例子吧。”

    “哦，先等等，到咱们了。”

    光球话音刚落，乔泽便在自己耳边听见了一阵冰冷的机械音。

    【即将开启传送通道】

    下一秒，一片璀璨的光幕在乔泽眼前升起。这一刻，就连纯白的光球都显得黯然失色。将其掩盖了的，无比绚丽的光芒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无声炸开，把那极其遥远的地方都微微照亮，仿佛破晓时分，从地平线后缓慢却庄严地升起了一轮烈阳。

    黎明的前夜要结束了。

    在此之后，即将降临的，想必是那拂晓的第一抹晨曦吧。

    看着眼前这震撼的一幕，乔泽不由得对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有了些许的期盼与幻想，并在心中重新萌芽出了一株微小的希望。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在乔泽耳边响起。

    【加载完成】

    【F37195已接入】

    【即将离开——黎明前夜中转枢纽】

    随后，乔泽又一次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