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水中搅动了好久，面对这无穷无尽遗忘的水的力量，地面上如同升起一个漩涡，吞噬着脑中翻飞的记忆。
巨大的记忆之钟高挂在背身面对的天顶之上，咔哒咔哒运转，发车当当当跌宕心魂的声响。悬挂你的头顶上面，视角盲区。
在你背过佝偻的身子，疑惑抬头去望的时候，又一无所有，从不存在。
当。
终于跋涉越湖过岸，克拉克只敢回头看最后一眼，就和波洛先生搀扶着一起离开了。
离开诡异的湖水之后，继续踏上向下的深穴之旅。
波洛先生总结说，这是一种类似于遗忘的神秘力量，让人沉浸在过去诡谲的记忆当中，不能自拔，最后变为湖水的养分。波洛先生断定，这是一种超自然，来自神的力量。
克拉克却不这么认为，他只是觉得他们正在发疯。
有几个疑点令人费解，波洛先生分析说。
首先，他们到底有没有遇到那些调查员，遇到的到底是活体还是死尸。
第二，为什么那些泡在血湖里的调查员没有受到复活力量的影响，直接复活？
第三，那个打开牢笼的旧神，去哪里呢？
克拉克还是一头雾水，但波洛先生已经想到关键的点，他浑身发冷，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在这五十年间，到底有多少调查员受到此处死于此处？为什么要杀死或者说捕捉这些调查员？
第四，谁在杀死调查员？
波洛先生大口大口的喘不过气，脸瞬间煞白，克拉克从来没有见过波洛先生如此畏惧的样子。
波洛先生睁大的眼珠就像要夺眶而出。
克拉克，祂没走。
克拉克，这里是喂。
这里是蔚，这里是味，
“这里是胃！！克拉克！”
听出这个字，克拉克立马满脸煞白，从头凉到了脚尖。
“走吧，我们回去。”
“对，回去吧。”
两个人失神落魄的交谈，巨大的恐惧慑住他们的脊背，头皮以下毫无知觉，但是头皮却异常的痒，就像是要破开土壤，长出植物的根苗来。
“不能回去。”
“对，不能回去。”
“回去过不了那个湖。”
“对，对，那里面全是消化的酸水。”
“继续走，克拉克，继续走。”
“对，继续走。”
“不能继续走，越走被埋的越深。”
“对，被埋得越深。”
克拉克眼睛噔的老大，空腔中喷出热浪和冷雾。
他机械的重复着波洛先生的话，感觉自己被埋在土底，万尺之下。
现在该何去何从？
无形的压力，从脚底慢慢的漫上来，淹没了嘴巴，鼻孔，只把绝望的眼睛留在外面。
没有头尾隐隐的月光照在石头缝隙里，但是这比深黑更加令人恐惧。
二人不知道在这恐惧巨大的压力中向下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永久。
他们正赶在时间的边缘，走向时间的正中。
直到他们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碰到墙壁，因为走到头了。
向下打开是一巨大方形的空间，一盏小灯飘在灯座之上，跃动的火焰像是小精灵一样果露白白胖胖的身体，伸手捉腿，转换睡姿。
二人机械麻木的迈入这个空间内，周围向上延展，豁然开朗。
二人没有说话，呼吸静静地探出白雾，一千具死亡的身体铺落叠满了空间，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副表情，同一张脸。
一千个苍白的斯通先生惊恐得瞪着眼睛，看着你。
巨大的信息量透过来，克拉克觉得眼睛像失明一样。
强大遗忘的潮水袭来，整个人如同在深海底部，沿着发亮的海底草木蠕虫向前进。
压力一步重似一步。
整个人被快速的分解成一个又一个零件的小块，又瘫软融化成挂在树枝上柔软的眼睛破布和钟表。
整个人如同粘稠的酸奶一样慢慢地向下融化，在一次大雪纷飞中，又被重新还原出轮廓，时而在沙漠踏沙徐徐独行，脚尖抚过绒软的沙粒，时而飘荡在微观量子空间，构成碳分子的六十个六面体。
在一瞬间，或者是永久，身上的服饰，环境，光影，都在迅速的变化和分解，上亿个无关的记忆画面，在这一时刻得到了统一。
大脑是粘稠而缓速的，又是迅速而全能的，在不断变化的意识巨震中，克拉克变化出千般百样的，向前进行。
有时他是绘画，有时他是线条，有时他是逻辑，有时他是二进制，有时他是一切，有时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意识流中的一场暴雨，只是大脑皮质的一场暴动。
他只是克拉克而已。
波洛先生拿着重重的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火。
火。
“克拉克，火。”
火在克拉克眼前生成了。
奇异的香味扑鼻，这是凝神水的味道。
克拉克突然清醒过来，看到波洛挥舞着巨臂，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厚厚的石墙。
眼前的黄铜灯盏细节清晰可见，但又瞬间粘稠地遗忘了。
火焰烧灼着厚重如油的空间，发散的光圈吞噬着沉默的一切。
波洛先生想出两个重要的点。
那股力量是通过什么地方传递，那无时无刻存在的月光到底来自那里？
其次，密闭的空间里面，阴风从何处而来？
即便是吞下了好久的凝神水，波洛先生依然不能保持着意识稳定，他只能以极缓慢粘稠的速度思考。
前者说明，是月光散播了遗忘的力量，而这深埋在地下的洞穴内只有一个光源。
后者说明，这个向下的隧道一定是连通的，必有第二个出口。
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理智已是非常的困难，波洛先生敲打墙体，却发出那种钢铁碰撞的荡响。
沉闷的一下敲似一下，发出“当”，如同深夜中头顶传来的钟声。
体感也扭曲了，一下一下就像是敲打在年糕上面。
但是波洛先生确定，波洛先生笃定，波洛先生肯定，波洛先生赌到。
这墙一定是空心的。
但是一定还要有人，灭掉那盏灯的火，克拉克，只能靠你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推理的天才，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蠢笨，你很弱小，你很平庸，你狗屁不通！
但是，你是一个强大的人。
克拉克，你因为你的平庸强大。
你从来没有享受过命运的恩泽，所以，你拼尽全力的生活。
你开始很弱小，现在很普通，但以后你无所不能！！
克拉克，
感受着脑内激荡，燃烧的烛火映衬着克拉克麻木的脸。
你要翻山越岭，你要征服命运，你要获得幸福，你要上青天揽明月，你要找到爱你的人呐！
克拉克向前弯腰伸出手，以最卑微弱小的姿态，向那些高高在上，伸出礼貌的手。
手伸向前，捏成拳头，一把掐灭了火焰。
手指紧紧的攥紧，掐住了伟大的咽喉。
火焰熄灭，巨大的压力如潮水般散去。
整个人浑身一轻，就看到斯通先生的尸体们吞没着向下陷。
啊！
波洛先生也扬起最后一拳，击碎了厚重的墙体，击得是砖花飞溅，土石腾空。
克拉克和波洛先生都以为，墙后面会是一个向上如井般的开口。
可眼前竟然扑过来温暖的光。
正是到了日落的时候，橙黄的太阳压着地平线不可阻挡地向晴空下坠落，灿烂的落霞光芒如同喷吐的烟雾，沉重地向下压，向下吸。
最后一抹刺眼的金边直射人的眼眸，落日余晖冲击着这宽阔的二楼小宅。
镜边闪亮着璀璨的射线，安娜太太坐在镜子前梳妆，她正褪去老人的面容，如青春女子一般婀娜生辉，阳光浸透她的身体曲线，慢慢由浓转淡，由亮变黑。
橙黄转为水蓝，
黄昏转为前夜。
“克拉克。”
波洛吸了一口清新的气。
“她应该就是——”
“旧神的本体。”
*顾城/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