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处，守卫甚是严密！却是不知，这流民，又是如何闯入的？
若是有门生前去，将卖女之事告发官衙，守城护卫被问责，定是有失职之嫌！可如此行径，亦是难免毁了五谷书院的清誉，落下了伪善无德的骂名。
而更有心思活泛者，自觉深谙权谋，暗道此举能绕开城卫，定是来自幕后的考验。心有惋叹间，恐怕那些收留了流民的同窗，已是被认作为心性难定。
受制于外物，屈服于私情，更不肯恪守礼法！行此不智之举，难堪大用！即使有惊世大才，亦是终会淡出权贵们的视野。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古，皆是如此！
五谷书院众多门生，于世人而言，已是天之骄子！可于权贵眼中，不过又只是一枚枚棋子。
待到孟长生抱着幼女离去之后，众人才相继散去。于众人而言，此事虽起风波，但并无直接利害干系。区区一件小事，何须劳苦费心！
而论高阁前，本是伫立此处的荆悬，却已不见了踪影。
一道青烟飘曳，紧随于马车身后。荆悬此时，已是到了隐蔽的城边角落处。
马车停下后，妇人不停抽泣着，从车厢内蹒跚走出。可不一会儿，本该已是无人的马车中，又是走出了一名男子。
荆悬隐匿着身形瞧得，那遮掩着大半面容的男子，正是那街头巷道处曾见过的，坑蒙拐骗的小贩！
“好了，此事也已办成！”
“之后我会多留意你女儿的动向。若是时机合适，会再让你们见上一面。”
小贩简要地叙述着，语气极为平淡。冷冽的目光中，却是未有一句安慰的言辞。
“多……谢……恩公！”
即使小贩的态度如此生冷，妇人亦是感激涕零，迎头拜下顿时泣不成声！
“若有再下次，必然是一月之后。”
“让他们都好好活着！”
小贩的目光依旧冷冽，未有动摇。令妇人切记，务必闭上双眼后！小贩再次仔细的确认了番，周遭四处。
近夜之时，墙角处，正是四下无人！
随之，小贩立即掐以法决！一阵云雾凝聚，小贩竟是施以腾云驾雾之术，带着妇人就从城墙上翻了出去！
难怪这流民入城，能避过守卫们的看守。借以仙人法术，自是不难做到。
于马车的旁侧，荆悬徐徐显露出了身形。却是打算静候此处，与小贩会上一面。
连维持生计就已举步维艰，妇人卖女实属无奈之举。而若是跟着素有德才的五谷书院门生，却是立即就攀上了高枝，不用再忍受饥寒之苦！
“唉……”
荆悬无奈叹息间，却是并无更好之法。若要彻底根除流民之苦，唯有逼迫皇朝改制一途！
由此看来，这小贩貌似狡诈无情，却是面冷心热。以如今最好的办法，给了流民们一条生路。
贵为五谷书院门生，若是与流民久处之下，心生变革之心。那于流民而言，便可一朝解困！
只是，天下众多流民，等若世家大族的私物。任劳任怨，还无需缴纳赋税，可自行处置。
而若不放权于世家大族，流民四处逃串集结，必然多生叛乱！
纵使北庆国无有奴隶一说，但这流民亦与奴隶相较，实则无异。
分而治之！
此举本就是新朝初立，世家大族干政而来！天下熙熙，利来利往。这天下王朝更始，更是如此！
不过短短三百年，纵使杨家夺得了天下，但亦是不得不权衡其中得失！
夜深之时，京城各处，已是点亮华灯。
城墙角落处，除了马儿的啼鸣声外，罕有人至！
可哪怕已是夜深，小贩依旧还未归来。荆悬思量片刻后，便是打算先行回去，之后再来。
未曾事先通知过朱羽，若是久等未归，朱羽定然会心急忧虑。这小贩于京城中，既是时常做得此事，定可再次碰到的！
化烟隐匿之后，荆悬又是施展神行万里之术！
不多时，荆悬就已是回到了梦仙客栈外。而刚入得客栈后院住宿处，荆悬抬头便见得，朱羽竟是一直静守在客房门外。
终是见得先生回来，朱羽才定下了心神。这些时日里，一直闭门于客房内苦修，朱羽已然是离真人境又近了些。
与先生的差距，有若天地之隔！自觉难以帮到先生，朱羽更是每日刻苦清修，不敢有丝毫懈怠！
瞧得先生走到了近前处，朱羽冷着的脸才略有松动，悄然化开了些。恭敬地行礼见过先生，却是自相遇之后起，礼数从未有落下。
“朱羽，见过先生！今日，可还顺利？”
如同往常一样，朱羽每日必会询问一句。可是忽而，朱羽抬头疑惑间，竟惊觉先生今日回来，竟是颇为意兴索然。
“嗯……还好！”
荆悬笑着回应了一句，却在朱羽的眼里看来，颇有些言不由衷。
“先生，可将手借于朱羽一会儿？”
突兀的，朱羽没头没脑的，骤然如此说道。只是冷着的面色，紧盯着荆悬神色未有变化，言辞又极为诚挚！
“嗯？”
疑惑间，荆悬抬起了右手，随即伸到朱羽的身前。
忽而，朱羽面色如常的，就是抓住了荆悬伸出的右手。平稳地举过了头顶，就如同从前那般，轻缓地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先生，可还记得这个？”
略带中性的磁性嗓音中，朱羽突地竟是牵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这宛若刹那破冰的笑意，不禁看得荆悬难以回神地呆愣了许久。
初时，荆悬首次为朱羽的道光中注入灵光时，便有过此尴尬的举动。但如今再次重现，却是不同于之前，显得亲近了太多。
朱羽本是身具蛮血，并非北庆国本土之人。论身形，较寻常女子更为高大，只比荆悬稍低一些。
此时朱羽突然做出如此亲昵之举，倒忽而显得，有些小女儿温婉姿态了！
“先生于我，有再造之恩！”
“如今修行未成，难以护持左右。若有烦愁，还请尽数告知！”
“纵使朱羽无能，唯愿替先生解忧一二。”
清澈的眸光，透亮见底。朱羽直直地盯着荆悬，却是丝毫未有动摇。
见得先生无奈苦笑间，终是得以神色缓和，朱羽方是松了口气，心满意足！
“今日先生我去得……”
话匣子打开后，荆悬温和地轻抚了几下朱羽的头顶，神色怅然的便是缓慢叙述着今日所见所闻。
收回了手掌，荆悬一路说着，一路领着朱羽就回到了客房中。
“……五谷书院，对面有处论高阁……”
两人随意落座后，荆悬便叹息着，更是畅所欲言。
提及玄生门镇守京城的忧心，说起流民卖女的凄惨……这人间纵有盛世，依旧有凄凉落魄的惨淡。
而荆悬于一年余前，并无任何从前记忆。此时世事骤然见得多了，却是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已然扰乱了心神。
秉烛夜谈之下，荆悬今日受得朱羽赤诚所打动，尚是首次谈及失忆之事。就连过往于木桥县中所见，诸多的郁气心结，亦是突觉该是一吐为快！
而朱羽只是端坐在荆悬身侧，静静地聆听着。瞧得先生或喜或忧，不觉间，嘴角已是逐渐浮起了明媚的笑容！
原来……先生还有如此多的烦扰，并非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听得先生语调迟缓地絮絮叨叨着，朱羽却丝毫不觉烦闷。以手支着脑袋，利落的短发滑落至一侧，朱羽定神地看着先生，忽而只觉心里安稳得出奇。
“呵……瞧我这，独自说了半响。”
“可是听得累了？”
听得先生如此询问，朱羽脸上的笑意亦是立即收敛了些，忙是坐直了身子，狠狠的迅速摇了摇头。
“不曾听累！”
似是害怕先生误会，朱羽猛瞧了先生好几眼，随即又是说道。
“若是先生说累了，朱羽可能说说自己？”
见先生疑惑含笑间，却是未置可否。朱羽的脸上，再次浮起些许笑意，随后缓缓说道。
“朱羽自小被井家收养。自记事以来，不曾见过父母模样。”
“教授朱羽武艺的，是井家的总教头，师父林奇！”
“六岁习武之时，朱羽仗着身体结实，便能打过大两岁的孩子。”
言至此处，朱羽的面色竟还流露出了丁点自得。似是卸下了冰冷后，朱羽的神情也丰富了些。
“十岁那年，心气太盛！无意间失手，却将一同习武的一人打成了重伤！”
“虽是年少自傲，朱羽少与人交际。可自那之后，却是再未有见过他了。”
“后来听闻，那人身子尚未长实。受了重伤要花费重金医治，得不偿失。”
“没过多久，便被逐出了井家，重新流落街头不知所踪……”
“知晓此事后，朱羽每日惶恐，不敢受伤！”
“可十六岁时，终是替井家护送起了商队……”
与荆悬不同，朱羽自小的记忆便从未有断过。其中的挣扎迷惘，更是远胜于荆悬。
听得朱羽谈及生平往事，荆悬一时竟已听得入神。而朱羽向先生说起往事琐碎，却是无论大小，事事提及皆以由心，并无有任何尴尬之处。
摇曳的烛火中，映照着两人身影朦胧！
刚是熄灭了一根，又是随后续上！待到天将亮之时，朱羽与荆悬二人，竟是已漫谈了整整一夜！
于朱羽而言，若无先生，尚不过是一寻常凡人仆从！终其一生，皆是亡命于生计，困缚在那片偏隅。
曾有一日，姚安云无意间问起朱羽，为何这朱羽对荆前辈如此奉若神明！而朱羽只道是。
“今日你知我朱羽姓名，全因先生所赐。”
“朱羽不知仙神为何！但先生于我，便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