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寡人之小国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韩诗外传》

    雨肥梅子，碧树成荫，魏国使团的车队缓缓地行进在林路上。

    当前三匹骏马并排而行，魏羽祺、庄周、公孙怡三人有说有笑，魏国“骁骑右率”颜昭带着侍卫远远地跟着，并不敢靠近。

    骁骑乃直属魏王的王家骑兵，最早由魏武侯所建，经全国层层选拔，一共只有三百人，精锐非常，向来与秦国的“岐山敢死卫”齐名。每一百人设一率，共三率，颜昭即是三率之一的统领，半年前护送公主、迎接庄周去天之庠序的就是此人。

    叔孙乔每隔一会儿就要从车中探头瞭望魏羽祺，他心知若真有敌情，颜昭早就示警了，然而不亲眼看到公主，总是于心不安。

    此行所带高手众多：骁骑三十、魏王“三十近卫”中的四人、侍卫好手又有二十二人。但押送宝物也多呀，虽打着大魏王旗，也难保哪个不长眼的前来送死，万一一个闪失伤了公主，自己可担当不起。

    殿下也真是，非说那个叫庄周的武功高强，足可以保护她。要说殿下毕竟也上过半年的天之庠序，怎么恁的幼稚？一个山村小子，靠运气躲过了大鹏罡气，不过学了半年道术，还能厉害到哪去？但眼见公主与他十分亲密，这番话也只能藏在肚子里。

    “这京国大贡乃三百多年前齐桓公所创，当年桓公大会诸侯，尊王攘夷，号称霸主，京国大贡便是尊王的礼仪之一。”魏羽祺说得眉飞色舞，这次她领衔魏国使团参加京国大贡，早由副使叔孙乔给她讲过相关来历，此番正好卖弄。

    “所谓大贡，便是朝贡之意。桓公要求各国都按时向周天子进贡，不能有缺。各国虽有怨气，但也只好勉强为之。等到了晋文公做霸主，这个仪式便名存实亡了，晋文公便想了个两全的办法，定下大贡时间是五年一次，各国携带钱财宝物汇集京都，相互购买交换，便如民间的，民间的——”

    “集市。”庄周接口道。

    “对，就是这个词。成交后交千分之一的税给王室便好了。这样既给各国提供了一个交易珍宝的平台，又能增加周王室收入。但奇珍异宝哪有这许多需要交换的，方国的数量也不断的减少，后来，到了周，周，周——”

    “周思王。”公孙怡道。

    “对，便是周思王。”魏羽祺说，忽见庄周一笑，生气道：“是了，你们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庄周忙道：“我可不知道。”

    公孙怡笑着说：“我就知道一点，还请公主给我们好好讲讲。”

    魏羽祺瞪了一眼庄周，接着说：“到了周思王之时，改成了十年一届。每届大贡，都能看到很多不世出的珍宝，有时候可以用钱买，有时候只能换，像我七岁那年，父王参加大贡，用阳曲、皋武两城十三县，从楚王那儿换了湛卢剑。”

    “用城换剑？”庄周惊道。他之前就听魏羽祺说过魏王曾想用三座城去换秋水剑，但毕竟没有换成。

    “是啊，据说楚王还很后悔呢。秋水虽是名剑，但我家的湛卢却足以匹敌。”魏羽祺脸上现出得意之色。

    “这次大贡最吸引人的就是咱们学校的墨家巨子宋离拿出了当年墨子留下的龙鳞甲！做这龙鳞甲非得杀龙抽筋取鳞不可，且不说这龙的战力恐怖，就算想看一眼，一辈子也未必能看到。是以名列‘十大名甲’中的第五位。”

    庄周“咦”了一声，他在为刘太公佣书时曾抄过不少关于龙的资料，说道：“据文献记载，龙鳞甲一共只做成过四件，一是黄帝打败蚩尤后，于荆山铸鼎，鼎成龙来，以乌号弓杀之制甲。二是夏朝时，夏帝孔甲得四龙，以刘累驯养之，赐号‘御龙氏’，一雌龙死，刘累献龙肉于帝，私制龙鳞甲而逃，御龙术从此失传。三是周穆王时，偃师以偃术杀一龙制甲。四是墨子与公输班赌赛，谁能制成此甲，谁便为机关术之正统，最后墨子取胜。”

    魏羽祺笑道：“你倒是适合做学究。我看这些连叔孙大夫都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这次带来一寸大的、可以照亮前后十二辆马车的夜明珠，一共十颗，想换这甲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十二辆马车？”公孙怡也算见多识广，但真没想世间竟能有这样的珠宝。

    魏羽祺听公孙怡有不信之意，便道：“等晚上我拿出一颗给大家照亮。”

    忽闻林子深处传来打斗的声音，颜昭一招手，车队停了下来。八名骁骑快马上前围住魏羽祺三人，又有两名骁骑飞身下马，潜进林子中。公孙怡见这两人轻功竟不下武林中二流好手，心中暗暗吃惊。

    两人很快回报：“不知哪一派的墨家弟子正被五义宗围攻。”

    魏羽祺扬眉道：“好啊，之前猎鹏的时候五义宗先截道、再用大绝伦弩害人！万壑山庄一战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下换我报仇了。车队留在原地，骁骑跟我走！”

    “诺！”颜昭手下三十骁骑齐声答道。

    叔孙乔下车赶来正要阻止，魏羽祺已纵马窜进林子。驰至近处，厮杀喊叫声已渐渐清晰，只见林影之中青光闪动，血肉横飞，地面、树上到处横着尸体，六十多人围着二十多人，犹自恶斗不止。

    其中一个血染翠衫的女子手持一个金刚短棍所向披靡，短棍有时变为长棍，有时又射出暗器，有时突然横生出一截刀刃，令人防不胜防。

    那女子扫倒两人转过身来，又与一体格彪悍的大汉斗了起来，竟是墨家老师苏瑾！

    魏羽祺一直把初出江湖时被四人用“天罗陷”机关拿下一事引为奇耻大辱，后来得知一切都是五义宗搞得鬼早就想报复了。待见到老师被五义宗围攻，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五义宗勇堂堂主罗豹与苏瑾战得正酣，想宋离这小徒弟这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确实有些道理，忽见一路彪军杀出，来的个个是好手，如何不惊？

    招数一变，刀中夹掌，配合无间。右手刀刀变幻，左手勾拿拍打，进攻之余去夺苏瑾兵器。苏瑾抵挡不住，短棍一横，忽地拉长，变成正方铁片，让罗豹抓了个空。这就是苏瑾的著名武器——千机棍。号称千机奇出，变化莫测。

    此时魏羽祺长剑刺到，罗豹左手一弹剑刃，魏羽祺拿捏不住，长剑飞脱出手。她应变极快，另一手使用阴阳术，化出一个冰锥刺向罗豹眼睛。

    罗豹腾空而起，又有一掌袭来，掌力雄劲外冲，似是儒家的不惑掌，难道是儒家高手到了？！他不敢硬接，空中转身，一落到地，两个墨家弟子抢上，罗豹一掌一刀，立毙两人，凌空飞走。

    苏瑾见庄周武功又进，惊喜交加，又见罗豹能空际转身，也叹其功夫了得。若是施展轻功之初便转身跃起，那也没什么了不得。但能在跳到空中之后，中途变换姿势，却非有神力不能。

    “少陪了！哈哈哈哈。”罗豹的几声干笑传来，震得树叶簌簌有声，显是内功深厚，众人闻此尽皆变色。

    五义宗其余人也纷纷退去，魏羽祺带人急追，林子中骤然射出几枚炸雷，爆炸中飞出很多铁钉！

    几名骁骑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挡开飞钉，其中一人以身遮住魏羽祺，肩膀被几颗长钉射中，鲜血直流，他一声没吭便退到一旁。

    苏瑾捡起一钉，心道：“这是墨家的‘火沙飞钉’，上次猎鹏他们又有大绝伦弩，看来真是有墨家叛徒投靠。”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心下惨然，中墨弟子战死十二人，伤了十人，如果不是魏羽祺她们及时赶到，这次可真是要一败涂地了。

    两路人马并作一路，有天之庠序的墨家高手加入，叔孙乔也更加安心了一些。想这五义宗当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之前在朝儛做下那样的大案，前一阵子又强攻万壑山庄，现在竟公然对中墨下手，这不是要引起各派的公愤吗？难不成五义宗宗主贪图宝贝，已经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想及此处不禁连连摇头。

    “五邪宗虽是旁门左道，但毕竟是岭南第一大帮会，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这不是挑明与中墨为敌吗？”公孙怡问道。

    “我也猜不透他们是何用意。要说是抢龙鳞甲，怎么也要假手冒名、或是隐藏身份下手。就这么公然抢夺，不怕结怨，难道真是有恃无恐？”苏瑾不禁想到，会不会是东、西、南三墨之中，有哪一家联合了五义宗？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就更棘手了。

    “还好龙鳞甲不在这儿。”庄周突然道。

    “谁说的？”苏瑾惊道。魏羽祺、公孙怡也疑惑地看向庄周。

    “你们虽然运着箱子，但我看苏老师的目光很少关注那口箱子。如果真的是守卫龙鳞甲，您应该在那甲的旁边，而不是和我们一起并排骑马。”

    魏羽祺笑道：“是了，原来这路是疑兵。”

    苏瑾暗赞庄周机智，说道：“你们倒是机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从天之庠序到洛邑，路远迢迢，难保太平，所以分三路出发，也不知其他两路怎么样了。”

    “夫子，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五义宗里有‘血阳指’这门功夫吗？”庄周问道。他自从在万壑山庄见到那人施展血阳指后，一直怀疑他是杀害陈老伯的凶手，后来又得知那晚攻庄的是五义宗，自然以为夺剑那四人都是五义宗的人。

    “那是一种很古老的武功，应该早就失传了吧。传说是商朝的一位贞人，哦，也就是掌管占卜的官员在磨平牛骨时心有所悟，这才创下此功，能以手指削平牛骨。这套功法一直在卜师之间流传，本来也不是为了实战，而是据说用手指削牛骨则能使占卜结果更为灵验。后来武王伐纣、商朝覆灭，此功就寂静无声了。”

    庄周心下一凛，他忽然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苏瑾说“在卜师之间流传”，巫也是卜师，难不成，难不成那人竟是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