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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十六国英雄 / 第12章 仙人馆殷浩惊寐 天王国祖浚投亲

第12章 仙人馆殷浩惊寐 天王国祖浚投亲

    殷浩之父殷羡,跟随太尉陶侃平定苏峻、郭默叛乱有功,被皇帝拔擢为豫章太守。殷氏父子在江州一带都广有贤名,殷羡笃信实理,勤于政务,端居庙堂,而殷浩奉行玄虚,清谈隐逸,漂流江湖。

    且说殷浩回家奏明了父亲,言说了升迁之事,父子二人便一同来到太尉陶侃府上,一来为领取上任的诏书与凭信,二来也是与太尉辞行。

    太尉见了殷氏父子,十分高兴地将其迎到正堂,对殷羡说道:“洪乔啊,这些日子我怠慢州府政事,多亏有你主持大局,才使江州境内井然有序,你功劳不小啊。此番圣上天恩,调任豫章太守,一朝失汝,如同鸟失双翅,让我怎得心安啊。”

    殷羡答道:“太尉过誉了,如今长史之任付与公子陶茂,想必是后生可畏,太尉才是如鱼得水啊。”

    “自谢幼舆(谢尚之父)之后,豫章任上多年没有好官了。豫章郡地阔千里,许多地方久不开化,如今又刚战乱平息,洪乔你任重道远啊。”

    “太尉放心,此去豫章做不了黄次公,也要学着做个仓孝仁。”

    太尉对殷羡的能力十分放心,见他态度坚定,自然非常满意。太尉连忙叫人去取出了上任的诏书与凭信,亲手交付给殷羡。殷羡整理仪容,对着诏书深施大礼,郑重接过。

    太尉搀起殷羡,二人双手紧握,深情含泪对望,太尉情绪奔涌,道:“洪乔啊,此一去我们可能就见不上面了。”太尉此时刚好在战乱中度过了他的古稀大寿,尽管还感受不到衰老,但是他却能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了。

    太尉用衣襟擦了擦泪眼,叫自己的儿子陶茂出来,跟随殷羡去州府中交接政事,又是长街远望,太尉就这样又送别了一位故人。

    殷羡将江州的政务都处理好之后,便携着家眷与仆僮,带着成箱的家财物什,车载马驮,到豫章郡南昌城上任去了。

    一行人携带辎重繁多,路上行的十分缓慢,将要到达南昌城时,一路所带的干粮与饮水都用尽了。奈何四下无有城镇与店铺,无处购买,只能催促着急急赶路,希望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城内,才好缓解饥渴。奈何队伍中女眷与老幼实在无法疾行,太阳落到西陲,日色将尽,南昌城还有十数里,一群人身处荒原,眼看就要露宿郊野。

    殷浩正无奈地登高四望,只见这高山与深坳之间半人高的荒草翠绿茂密,远看山坳之间一排排不知名的小树,枝条纤细,与这荒草混成一色。风抚荒原,层层绿浪从山坳底部涌上来,让人感到和谐与平顺。

    突然,这碧海波浪之中传出一声声杳然悠长的钟声,殷浩再定睛细看,在这满世界的绿影之中泛出几缕青灰色的炊烟,山坳中星星点点似乎遍布许多的的农田。

    殷浩一见大喜过望,便让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和父亲带上两名家丁寻着荒草中依稀可辨的路径下山去探问。殷浩四人手持着宝剑,一路披斩荒草与荆棘,下到这深坳之中,穿过那排整齐的树林,一时间豁然开朗,但见瓦舍林立,屋宇整齐,道路俨然,农夫往来不绝。这荒原内村庄如此繁华,四人来不及收起宝剑,愣在原地暗自震惊赞叹。

    这时,不远处一位扛着农具的老丈正看见惊愕的四人,便忙上前招呼:“四位客人打哪里来,要去往何处啊?”

    这时四人才回过神来,殷浩收起长剑,抱拳行礼,上前答道:“老丈,我们是去往南昌城中投亲的,只因错估了路途,如今无处借宿,特来村中叨扰。”

    这老丈虽为农夫,眉宇祥和安顺,却颇有长者之风,对远行人不怀戒心,“这个好说,你们四个人全住我家都没事。”

    四人顿时面露难色,殷浩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们不止四人,一行近百人,余下的还在那边山上。”

    “这个上百人,我们这个村子还真不好住。”那老丈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不是老汉不留你们,你们还是到太极观去借宿,那里房屋众多,接纳你们没有问题。”

    “这太极观就是刚刚那钟声传出的地方吗?”

    “没错,那乃是许仙的福地。”

    殷浩一听许仙,两眼放光,急忙问道:“难道就是那许逊许旌阳!”

    “正是,许仙自幼博通经史、天文、地理、医卜、星相,后又修习道家法术,游历四海,遍览凡尘,逐渐修行圆满。传闻他三清法要、符箓金丹得自大洞君吴猛;金经法藏、铜符铁券传自兰公;孝道秘法、变化方术传自谌母,乃是天生地养、人间修成的一位混元真仙。”

    “许真君不是受皇帝恩赏,担任旌阳令,远在益州吗?怎么如今出现在这南昌城郊。”

    “许仙在太熙元年就挂冠东归了,后来就在这西山之上结下道场修行。你看这一坳的百姓,皆是益州旌阳人氏,因感念许仙爱民如子,弃了故土,追随他至此,聚族而居。许仙带领我们建造房屋,开垦荒地,教化乡邻,劳作修行,于是我们这一坳全都改姓许,又唤作‘许家营’。”

    殷浩一听,内心难以抑制地澎湃汹涌,激动地说:“那这么说,许旌阳如今就在这观中咯!”

    “三年前的正月二十八,许仙躲过了雷火之劫,于申酉之间,白日飞升了。”

    殷浩吞咽着口水,言语激动得都有些颤抖:“当真!当真飞升了吗?!”

    “我们这一坳的人都亲眼所见,他飞升之后的那天晚上,南昌城的黑夜如同白昼,你要是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第二日太极观设摆下黄箓大斋,升坛进表,上达玄元,作礼焚香,克意诚请,存亡获福,三日三夜,方才休暇。自那之后我们便都尊称其为‘许仙’。”

    殷羡见儿子有些癫狂了,便忙反驳道:“老丈夸大了吧,许旌阳斩蛟平水厄、降魔医病患传得已经够玄的了,哪真有人能够白日飞升的。”

    殷浩一听就站出来维护道:“汉朝的张天师、三国的葛仙公不也是肉身成圣,得道飞升吗?父亲,咱们还是不要在这说了,天色不早了,赶紧去请母亲大人他们下来一起去观中投宿吧。”

    殷羡便让家丁上山去将夫人一行人请下山来,众人将车架与不重要的行李留在山上派人看守,余下的人牵着马在老丈的带领下,穿过许家营,在向晚悠远的钟声下,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太极观走去。

    一行人赶到观前,太阳已经落山,深幽的大地与宝蓝色的天空之间还夹着一带橙红色的光辉。只见这道观乃是一片古拙陈旧的低矮院落,虽然外墙斑驳,但是院内树木繁盛,生机勃勃。这道院本是依托古代废弃的宗祠而建,辟作修行人的住所,自然不必过分精致的休整,这里万般皆旧,唯有山门上的一块柳木匾额乃是新制,上书许旌阳亲笔的四个大字“净明真境”。

    那老丈上前扣动门环,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位衣着朴实的道童,那道童一见门前浩浩荡荡的人员与马匹挤满了山门前的空地,大感震惊。老丈忙说道:“娃子,你去禀告公孙道爷,这些客人是去南昌城投亲的,现在错了了宿头,特来借宿。”那道童便掩了山门,进去回报了。

    殷浩上前问道:“这公孙道爷是……”

    “这道长名唤公孙无辜,乃是净明祖师许仙爷的徒弟。话说这许仙门徒众多,最有名的要数这‘西山十二真君’,这些年‘十二真君’相继出外云游,许仙在飞升之前就把这太极观交予公孙道爷执掌。”

    正说话间,山门洞开,刚才的道童引出来一位中年道士,道爷高挑牛心发纂,横插柳木钗,须发黑得发亮,如同少年,单看面庞,乃是一颗道士的好头颅;然而这老道却着一身粗布麻衣,脚蹬草鞋,与这敲门的农夫是一个打扮。

    这老丈连忙拉过老道,热情地相互引荐,道爷拱手行礼,开口说道:“公子气宇非凡,品貌上佳;这位老爷典雅从容,体量大度,二人绝非凡品,想必做官为宦吧。”

    殷羡急忙上前答道:“道爷果然法眼如炬,在下殷羡,调到这南昌城做个些小的太守。”

    “原来是洪乔公,想必这位就是倾动江南的殷深源殷公子吧。”

    殷浩答道:“不敢,公孙道爷在这深山修行还识得世间之人,真是难得。”

    “修行也并非杜绝尘世,一味苦修,修行者就像一把筛子,要滤净世间万事,才能留下道法的精要啊。”

    “受教了,此处清净典雅,好一处神仙阆苑啊!”

    眼见儿子和这老道要越聊越深,殷羡急忙插话道:“公孙道爷,我们一家人,错过了宿头,还望仙府见留啊!”

    “好说,这山门本就是世人的山门。洪乔公随我来吧。”说罢公孙老道便引着一行人朝观内走去。那老丈见众人进去了便也辞别了公孙无辜与殷家众人下山去了。

    殷浩跟随着一路走来,见这观中熙熙攘攘的往来道士皆是粗陋的农夫打扮,唯有十几岁的道童才是正经的简朴的道装,觉得有些怪异。

    众人被领到后院几间颇大的空屋,屋内除了几根顶梁的柱子以外空空如也。公孙老道开口道:“观中只有几张空床,恐怕您这一行大多数人得住在这空殿之内了,我到时候让他们铺上草席,封严了窗户,晚上就不会寒冷了。”

    殷浩道:“道爷哪里话,出门在外能有避风的屋宇已属不易。”转身又对殷羡说道:“父亲,这仅有的几张床就让与母亲她们住吧”

    老道见众人神情疲倦,一脸饥相,但是此时观中晚斋已过,便急忙吩咐童子将窖中应时瓜果拿出来与众人解解饥渴,众人餐饭一顿之后,便横七竖八倒卧在这空空的大殿之中,沉沉地睡去了。

    到了月上中天时分,殷浩被一阵凉风吹醒,自己再想接着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身处在许仙飞升前的福地,心中难免有些激动。他翻来覆去,索性起来出了房门,站在院中,细细观瞻一番。月光有些清冷,院中微有虫鸣,尽管四下静谧,但是他心中却喧嚣异常。

    殷浩沿着殿宇四周转了好几圈,便想出了这院子去外面供奉着神祇的大殿转转。他刚推开院门,门枢‘吱呀’一声打破了寂静,哪知道这开门声之后忽然兴起一阵野狐的鸣叫,夹杂有狼嚎,叫声悲惨异常,闻者心哀。原以为是这荒山上的动物夜嚎,谁知道这哀嚎一直连绵不断,逐渐从悲伤到恐怖,叫声忽远忽近,变化异常,不似这人间之音。顿时吓得殷浩五内魂飞,急忙关上大门,逃回殿内,在这满地横卧的人中慌张寻找,终于找到了本领高强的侍卫队长。

    听着瘆人的悲号,殷浩急忙卧在侍卫的身旁,但是当他一闭双眼就感觉号叫声在渐渐逼近,他便不敢睡去。在恐惧心理的驱使下,他拍醒了熟睡的侍卫,侍卫睡眼惺忪,见面前公子,急忙坐起身来。

    殷浩神色紧张,忙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那侍卫身心疲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回答道:“听见了啊,狐狸叫嘛。”

    “你不觉得狐狸叫得很怪吗?”

    “公子,你怕是太累了,狐狸叫都是这样,无非就是大声了点儿。”

    殷浩见他眼皮低沉,便任由他睡去了,自己卧在他旁边,耳边听着悲惨可怖的嚎叫,嘴里默念宝诰,念完两遍,稍微觉得有些心安了,再接着念了几遍,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殷浩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面对着这些装束怪异的道士,自己心里变得有些畏缩。到后来辞别山门的时候明显没有了先前的热情,殷羡也是十分诧异,在这道观住了一晚,殷浩对这修道的热情仿佛衰退了。

    再说那祖浚一行人度过了淮河,进入赵国境内,沿着官道疾行数日,来在邺都城下。

    此时邺都城南三座大门,两座皆闭,只开中阳一门,进城不管,出城却要仔细盘查,需要有相关府衙的文书或者令符,仔细核对身份,方可出城。穿过城门口拥挤的人群,来在南城的主路朱雀大道。

    虽然是汉人的土地,但是胡人当政,这邺都繁华,又是另一番风景。在南朝的街上若有提刀带剑、身披甲胄者,自有官兵过问,然而这北国之内,遍街出行的胡人都身佩弯刀,若有穿戴甲胄,或者快马疾驰者也不足为奇。祖浚一行身背弓箭,腰胯长刀,身骑骏马在这往来的戎装与胡裘之间显得稀松平常。

    不多时,一行人来至在王安府上,这门客快步进去通报,引出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员外,正是北国征虏将军王安。王安发誓此生绝不南征晋朝,故随天王石勒灭亡了前赵刘聪之后,便领了闲差,不问军务了。

    祖浚自从听闻了王安的故事,便日夜幻想王安,心中勾勒他的模样,想必是一位威猛壮硕的将军,抑或是高古清雅的名士,如今一见他相貌平庸、穿金带银,倒是觉得有些落差了。

    王安一见桓温与祖浚,竟一时懵住,便问道:“你们谁是祖车骑之子?”

    桓温急忙引荐道:“这位才是祖车骑之子祖浚。”

    王安上前一把握住祖浚的手,满眼含泪:“公子啊,你可让我找的好苦啊。”说着便将众人引进了府内。

    众人被引到正堂王安与祖浚对坐两厢,其余众人分宾主入席落座。

    “我将府内的门客尽皆派了出去,潜入江南找了你快一年了。好在祖车骑在天有灵,忠良有后啊。”

    此时南康公主突然跳出来说:“老先生,我听说了你的事,你可真是一位有良知的好人啊!”

    王安满脸和蔼问道:“这几位是?”

    桓温与公主二人身份特殊,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祖浚便急忙上前说道:“叔父,这几位都是救护孩儿的侠客。这位是高苍,乃是历阳内史苏峻的结义兄弟;那两位乃是陶太尉的门客。”

    “噢!陶太尉,我与他乃有故交。原先苏峻、郭默二人常年守卫淮河疆界,骁勇善战,为我胡族将士所惧。如今二位悍将相继败于一位七十岁的老翁,太尉勇略,实为我胡人所钦佩啊!”

    王安接着又说道:“公子啊,还有诸位侠客,一路风尘仆仆,老夫备下薄宴,为几位接风洗尘。”

    见到祖浚平安抵达,桓温任务已经完成,何况自己身旁跟着公主,自然是想早日回程,便一再推辞。王安好言相留,但是桓温去意坚决,此时南康公主看不下去了,便对桓温说道:“人家老先生好言相留,你桓元子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不讲呢。”

    桓温便给了公主一个不悦的眼色,说道:“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下回可不带你出来了。”一听此言,公主便也只能乖乖顺从桓温心意。王安见二人去意已坚决,便也不强留,带着一众家人相送到府门口。

    王安说:“如今国内金银短少,只能赠予玉器与铜钱,供二位路上消受,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公主便好奇地问:“这么大个国家怎么会没有金银呢?”

    王安笑道:“我一介武夫,对着钱货方面的事情不甚了解,只是听人传说是汉人南渡,把金银都带过江去了。现如今就是国家公帑与内库还有金银,民间已经很少见了。”说罢便吩咐人给二位侠客备下北国的银钱,带足了干粮与饮水,最重要是给了出城的凭信,送别了二人。

    王安拿着凭信对几人叮嘱道:“邺都前两天发生了些祸事,说是混入了南朝的细作,虽然说城内还一片安详,就是城门把守的的严格了些。但是你们毕竟从南朝来,还是拿了凭信早些出城的为好。”

    临行时桓温冷眼回望着人群中的高苍,只见高苍默默无言,眼神略有躲闪,无奈桓温眼神太厉,自己内心受不得这样的拷问,便只能挤出人群,对着王安与祖浚施大礼辞行,跟着桓温一同走了。

    自韩晃、高苍四人劫牢救下自己,祖浚与众人相处数月,在最危难时视其为依靠,想到这一朝离别高苍头颅将献与桓温,祖浚心中奔腾翻涌,便脱口而出叫住了两人。

    祖浚望着桓温铁青的面庞,一脸哀求姿态,但是桓温一点不为之动容。而在南康公主看来,桓温为父报仇是一件侠义快事,一向好染闲事的她也只能一脸无奈。高苍最后留恋地对着祖浚嘱咐道:“公子,你万事安好就是我们兄弟对祖车骑最好的交代。我的四位结义兄长早已黄泉路远,我就是现在去赶还有点儿赶不上呢。”高苍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完便径自回头,跟随着桓温而去。

    在祖浚漫长的一生里,或许这才是第一件让他真正哀痛的事。祖车骑死时,祖浚尚在襁褓,他对这个伟大的父亲甚至没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能从家中的教师的英雄故事里捕捉他父亲的影子。高苍数月来待他如兄如父,在这江湖纷乱中给他安全的庇护。

    祖浚此刻甚至萌发了一种念想,是否该乞求王安拿下桓温,才能救得高苍性命,然而多方考虑之下,这个念头还是作罢了。倒不是忧心桓温与公主受害,实在是怕害了王安一家,毕竟祖浚跟随陶侃多日,常听他说起桓温通天彻地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