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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女频频道 / 人生值得浅微 / 第一章 曾经风光如小白 难挡岁月无情扰

第一章 曾经风光如小白 难挡岁月无情扰

    昨夜,青豆梦见吴小白,梦见那黑魆魆的灶披间,黑魆魆的蚊帐,黑魆魆的橱柜,黑魆魆的木质马桶还有一根从屋顶延伸下来的电灯开关线,一拉那白炽灯泡就会亮,发出昏暗的黄光,灯泡中有一根细丝会微微颤动,再一拉,四周就一片漆黑,不要说伸手不见五指了,就连自己的鼻子也看不见。

    那光线是如此昏暗,与其说是把四周照亮,不如说仅仅是它自己发光。

    灶披间是没有窗的,唯一的出口就是一扇十分狭窄的门,稍微胖点的人走过去会卡住,幸运的是他们家没有胖子,所有的人都很瘦,不过都很健康。因为位于房子的西北面,从来没有太阳光能照射进来,包括夏季傍晚西晒的太阳,除了把房间晒得滚烫也不能照亮房间内的一丝一毫。因此即使是大白天这里也需要开灯。

    青豆小时候就发现在太阳底下闭上眼睛,把脸抬起来对着太阳,眼前会变成一片火红色的,据说那是因为你看见了自己红色的血液。可在吴小白这里眼前总是黑的,不仅仅是闭上眼睛时就算张大眼睛,那白炽灯开着,这里的一切仍然是黑色的。灯光并没有把这里的一切照亮,反而让这里充满了巨大的阴影。偶尔晃动的灯光,这些阴影也跟着一切晃动。刚从外面进来是什么也看不见的,要过一段时间适应后才能看见里面的一切,青豆现在想想老眼昏花的吴小白时如何看见里面的东西的,也许仅仅是因为熟悉了。

    看不清颜色的墙上有一个洞,只是偶尔有人晃过的阴影在这儿会扭曲,当然这个阴影应该就是吴小白了,基本没有人愿意进这个低矮狭小的空间的。洞里一贯是供奉着一尊菩萨,至于是哪位菩萨,至今,青豆也没能弄明白,菩萨面前是一对烛台和一个香炉,上面常年有两支蜡烛和三支清香,不过不是一直点着的,只有在某些重大的日子才点,吴小白对菩萨的每一个重要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从没有漏掉过,烛台前面有三个碟子,一碟瓜子,一碟水果,一碟蛋糕或饼干。这些都是女儿来看她时带来的,她一定是先供奉给菩萨,等下一回女儿再带别的东西过来,她才把这些换下来,放上新鲜的,她自己就吃那些已经不太新鲜的果子饼干类。

    她一辈子没有工作过,没有退休金,没有医保,她也没有积蓄,依靠着一对儿女生活。养老,看病吃药有女儿,吃饭睡觉有儿子,偶尔女儿来给点零花钱,她会悉数供奉给菩萨,儿子女儿都不宽裕,她也没能力常年点香烛的。有时候攒下来的零钱她还会慷慨的借给邻居或者难得来往的亲戚们,亲戚们也已经掌握了她的特点,说点好话,恭维一下,哭诉一下,吴小白就会慷慨解囊,而答应的还却总是遥遥无期。即便如此,她还是很享受这种在别人面前的那种有钱人的感觉。

    在青豆的记忆里,那个灶披间里唯一的亮点就是一面铜镜,很厚实的一片,很沉,被磨得很亮,发出温和的光,可以照出脸来,吴小白总是把那面镜子擦又擦,每天必做。仿佛是在进行一种仪式,那时候她的手已经不太灵活了,就像鸡爪子一样枯瘦干瘪的手指抓着一块布,她的指关节僵硬,扭曲着手腕,很费力的样子,如果哪天没有擦,那就是她病了。青豆曾经买过一块玻璃镜子给吴小白,是那种轻便的四周带有红色的塑料框的,可没见吴小白用过。她依旧擦拭着那片铜镜,擦好就对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照了又照,昏黄有着白内障的浑浊眼睛努力睁大,实在搞不清她是在看镜子还是在看镜子中的脸。

    伸手抚摸一下脸上的皱纹,实在是太深了,怎么也抚不平整了,以前清亮的眼睛现在也是昏昏然的陷在那一道道犹如沟壑般的纹路里面。只有她做这个动作时才能明白,她在看镜子中得自己。

    吴小白一天要净面好几次,早上起床之后要净面,每次饭罢也要净面,晚上睡前要净面。每次净面之后吴小白就会把镜子前面的一瓶白瓷绿盖的雪花膏打开,挖一坨抹在脸上,灶披间里就会有一阵幽香,可以掩盖一下马桶里冒出的气味。

    这个香味青豆也很喜欢,直到现在青豆的一个抽屉里还有一个这样的瓶子,这个牌子的雪花膏浅微也一直用的,尽管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买了。可每次青豆只要打开那个放了几十年的空瓶子还是会闻到这个属于他们祖孙三代的味道。

    青豆的梦里还有一把吴小白的牛角梳,黑色,梳子的齿已经断了几根了,包浆很厚实,油亮油亮的,上面有厚厚的油垢以及几根花白而细软的断发沾在上面,吴小白一直有用头油的习惯,据浅微说年轻时候的吴小白非常注重仪表,时常叫买刨花的师傅上门,片几片新鲜的刨花泡水梳头,这一习惯保持了很久一直到现在,即使年纪那么大了,买刨花的师傅也已经绝了踪迹,她每日还是仔仔细细的给自己净面梳头。后来市面上开售一种叫金刚钻的头油,她就用这个取代了刨花水,一用她就爱上了这个有着浓香的能让她不多的花白头发变得十分顺溜听话的东西。可见吴小白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对美好东西的向往和年龄无关。青豆一直不明白为啥吴小白对那面铜镜是如此的执着而没有对头油的热情,直到后来浅微告诉青豆,这是吴小白结婚时的聘礼时青豆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吴小白住的地方。

    青豆很小的时候吴小白是住在一个叫东津渡的地方,那是一个山清水秀,自由自在的沃土,河道交错,鸡鸭成群。后来才跟着儿子搬到了现在这个地方,离城镇不太远的郊区。这里和青豆家相隔二三十里路的样子。具体从啥时候搬到这里的青豆已经不记得了。

    吴小白是一个爱干净还很争强好胜的人,青豆一直觉得这个房间不合适吴小白,而吴小白也不应该喜欢这个房间,可事实上一切都是无法选择的,吴小白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生命结束。青豆觉得很对不起吴小白让她住这样的房间,她的记忆中吴小白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在家人面前行使着指挥权,是这个家的老大,而那个垂暮之年的吴小白好像离她很远,而事实上是青豆认识吴小白时,吴小白已经不年轻了。

    但即使是那个时候,垂垂老矣的吴小白还是在家说一不二的,浅微兄妹两对她是完全的服从,这也影响了青豆,她的患有白内障的双眼即使看不太清楚,只要一瞪,还是颇有气势。因此在青豆的概念里觉得吴小白应该住在宽敞明亮的正屋,这才符合她的身份年龄和在家里的辈分。可那时候的青豆还很小,依靠别人养活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现在,青豆就能让好强的吴小白不住那低矮的灶披间?

    直至后来青豆才知道,住灶披间并非儿子对吴小白的不孝顺,相反这是吴小白自己要求的,吴小白认为年纪大了可以往生了,活着就是儿子的累赘。虽然她对死亡很恐惧,但是却不妨碍她把自己的一切可以剥夺的东西剥夺干净留给儿子,她自己用极少花费维持生命,包括女儿每次来看她给她带的吃的,用的以及一些零花钱,她都丝毫不留给自己,仅有的奢侈就是她的精神粮食-------拜菩萨。对菩萨的崇敬是她的信念,还有就是对儿子的看重也是她的信念。

    吴小白这个名字非常的现代,一点也不像乡下人的名字,还很时髦,听名字应该是一个有着白皮肤,头发软黄的顽皮男孩子,可自从青豆有记忆开始,那个吴小白就是一个黑·皱·矮小但很灵活的小老太太,很难和吴小白这三个字联系起来,不过那时候的青豆根本就不知道她叫吴小白,只管她叫东外婆,不过背地里她常常管她叫黑外婆。

    就算那年夏天的吴小白也没有改变青豆对她的看法。

    那年好不容易全家落实政策回城,好久都没有工作的青豆的母亲回到原单位上班了,大家都非常高兴,等到放暑假了才发现青豆没人照顾了,于是一合计就让青豆到乡下的外婆家去过暑假。

    久在城市的青豆来到这样风景优美的地方犹如出笼的小鸟,什么都感到新鲜,坐完了长途汽车,又走了很久的土路,再坐船,那个船不是会呜呜叫的机帆船,是那种有人摇很小的船,青豆多次跟随浅微去过那个小村庄,觉得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学生仔就要求自己独自一人前去,没有浅微送,青豆悠闲自得。

    小船悠悠的摇着,一路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太阳照的白花花的耀眼,稀稀拉拉的大树给土地点缀了一堆堆的阴影,风过,阴影晃动散开。远远地看见有稀稀拉拉的土屋了,慢慢土屋多了起来,再慢慢连成了一片。这条路青豆走的不算多,不过好在乡间人少,大多还都沾亲带故的,平日里事情也不多,有一点风吹草动一会会就传遍了平原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村头的狗都会知道发生了啥事情。所以浅微也放心让青豆一个人走一趟。岸边的浅水里有好几个妇女站着洗衣服,看见远远地有船要过来了,手里也没有停顿,只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搭眼观看。

    “靠岸了”,被太阳晒的黑黝黝的船工扯开嗓子,露出一口黄牙发出一声号子,河滩平缓,水波荡漾在河滩上激起阵阵涟漪,引起那些洗衣服的女人一阵怒骂。船工开心的大笑。

    今天青豆光脚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为了避免青豆在浅滩上踩湿了脚,船工放下一块踏板让青豆下了船,她今天穿着一件素色无袖连衣裙,露在外面的胳膊纤细,虽然她长得一点也不白皙,可是在这乡下她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群女人瞬间忘记了船工的嬉笑声,谁家从城里来的小丫头啊?真俊啊!

    这条裙子是浅微用自己婆婆的一件穿旧的棉袄的外罩面做的。穿旧的棉袄,外罩面破了很多地方,因为是香云纱的,浅微没舍得扔了,就拆洗过后挑选还算平整一点的地方给青豆改了一件连衣裙,虽然颜色有点老气,可是丝织品穿着还很耐看的。只是由于布料局促,裙子有点短,腰身有点窄,也幸亏青豆长得细巧。竟然也别有风味。穿着这样一条裙子的青豆,来到了这个渡口村很扎眼。

    “青豆,青豆”当青豆脚踩在岸边的青草上时,从微微摇晃的船上走下来还有点眩晕时,耳边传来了吴小白有力的叫声。

    “东外婆?”青豆寻声抬眼望去,在浅水里,一堆洗衣服的女人,一律都是一条宽大的短裤,裤腿也被卷的老高,有好几个都没穿上衣,连个肚兜都没有穿,只有两三个戴着花肚兜。长发都盘起,扎着各式各样的花毛巾,挺着胸,直愣愣的长在那里,手里拿着湿漉漉的衣服,水一串串的流淌着。外婆也在中间,尽然也光着膀子

    青豆被吓了一大跳,看着上半身乌黑油亮,看不出本色的外婆,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叫声,她都没敢认。青豆从来没有见过打赤膊的女人,在城里男人光膀子的有,是绝对没有女人的。第一次看见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膊的女人,青豆被吓呆了,她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连用手捂脸都忘了。

    “好妹啊,累了吧,外婆衣服已经洗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哈,来和这几个婶子和婆婆打个招呼。”刚有抬手捂脸的念头却被吴小白欢快的声音给叫住了。

    吴小白很为自己的外孙女的到来开心,城里的丫头愿意到她的乡下来小住,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她觉得在乡亲们面前很长面子,虽然这丫头出生时她有点小遗憾,她满眼巴望是个小子,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想法贯穿了她一辈子。

    青豆出生时,吴小白拿着攒了好久的几个鸡蛋来看女儿,瞅见这孩子的相貌,她就说过一句话“一代不如一代”,可是这也不妨碍青豆是城里人,能时常和她家走动走动。而且现在看来这丫头长着长着有点长开了,开始变漂亮了,虽然在外貌上她更接近她的父亲,可也逐渐有了浅微的神态了。

    “婶子们好,奶奶们好。”青豆服从的听着话,轻声轻气的说。她硬着头皮干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低着头避免直视那群袒露胸膛的女人,脚上的塑料凉鞋穿了快一天了,脚已经有点黏糊了,鞋子有点大,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买的鞋子如果正好的话会很快就穿不下的,浅微给她买大了一号,希望能够穿久一点。现在青豆不断地在凉鞋里弯着脚趾,脚趾上布满了黑黑的污垢,很不舒服。手里紧紧抓着放着换洗衣服的布包,耳边由着吴小白巴拉巴拉的和她说话。其实她已经啥都听不清了,只听见自己心脏跳的厉害。眼睛也因为太阳太亮而有点迷糊了。

    “啊呀,大娘啊,你好福气哦,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你看说话都是斯斯文文的。”

    “真的哎,又来看望大娘了,真福气哦”

    “大娘,你家小妹子真俊呐,和我家配个娃娃亲吧”

    “瞧你那嘚瑟劲,城里的女娃能和你家狗娃子配亲?想得美”

    “哈哈哈。狗娃他奶也就是过过嘴瘾。”

    “我家狗娃有啥不好,多结实的一个娃”那群女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幸亏吴小白衣服已经洗好,青豆跟在脚后跟回家,不用再面对那么多光膀子的女人了,她长吐了一口气,憋气太久总算可以正常呼吸了。

    其实女人打赤膊在乡下是不少见的,只要是有一点年纪的结过婚生过孩子的都是这样的。即使是这样,青豆也发现吴小白身上没有多少的肉,皮肤都松松垮垮的挂着,夹着那个装满衣服的大木盆的胳膊却是非常结实有力,青豆就跟在她的黑外婆的身后开启了她美丽的假期生活。

    而青豆见识到吴小白的白是在她中风之后,那时候吴小白已经跟着青豆的舅舅搬到了离浅微家大概有二三十里的城市郊区,西津渡就成了那个回不去的家乡了,也确实再无回去的必要了,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留存在记忆里的欢笑和眼泪。

    浅微每天公交加步行往返近六十里路风雨无阻地来回给她打针按摩,从寒冬腊月把自己包裹的像粽子一样到一动就挥汗如雨的时候,再到风雨交加举步艰难的时候,就这样坚持了一年,硬生生把半瘫的吴小白从床上拉了起来。

    偶尔学校放假,青豆也会陪着浅微去看望吴小白,才发现脱下她的裤子时,在她的那间犹如黑洞的房间里很是刺眼。而这时她已经90高龄了,和她那满是褶皱的黑脸堂完全不一样,很难相信这同一个人身上有如此大的差异。这是青豆第一次见识了吴小白的白,而那时青豆还不知道她大名叫吴小白。

    终于青豆理解了那句“一代不如一代”的话的由来,也有点明白吴小白为什么总是对她的外貌不太满意,

    “妈,你为啥不把我生成一个白皮肤的孩子?”青豆开始羞愧于自己的黑黑肤色,半带娇憨的对着浅微。

    “我也想啊,可是没办法把你放回肚子里再生一次啊。”对于自己黑皮肤不满意的女儿,浅微充满了无尽的怜爱。

    “不行,我要和你换,你自己长那么白!”青豆噘着嘴。

    “如果能换的话,一定换,可是宝贝啊,你没发现你的皮肤是那么的有弹性,那么的健康吗?”

    “不吗!你看多黑啊,和黑人一样,丑的来。”对自己百般不满意的青豆腻在浅微的身上像条虫一样扭来扭去。

    “瞎说,谁说我的青豆丑啦,这是一个最美丽的小姑娘,是我的小公主。”看着这么大只的女儿还犹如小女孩般撒娇,浅微脸上全是满足。

    “才不像呢,小公主都是雪白雪白的。”青豆皱着鼻子说,对啊,以前浅微每天晚上都会给她讲故事,故事里面有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王子都是俊美的,公主都是雪白漂亮的,和自己一点也不像,至少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公主,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马车,没有仆佣,也没有王子。卑微如蝼蚁一般,平庸的丢入人群没有一丝波澜。有的时候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学校里的女孩们已经开始穿漂亮衣服了,而自己还是穿着祖母的旧衣服,式样陈旧,正在发育的身体常年被笼罩在宽大的袍子中间,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拖在脑后,学校里时髦一点的女孩已经有烫头发了,或者是剪那种非常漂亮的短发。好在青豆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者是注意到了也没有在浅微面前表露出任何不开心。在学校的沉默和在家的娇憨完美统一在了青豆的身上。她就做个自己的公主也好的。

    青豆知道外婆叫吴小白时,是在她入葬的时候看见墓碑上刻的字,才知道自己叫了二十几年的东外婆大名叫吴小白,这个至今还不算土的名字。

    外婆没了,躺在出殡的板上瘦小、干枯,从没有仔细看那张曾经也年轻过的脸,青豆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正如七年前送走母亲一样。母亲先外婆一步,那时还有外婆,感觉仿佛母亲还在。

    浑浑噩噩过了七年,七年中青豆自己也做了母亲,没人教她怎么做,她凭借着记忆竭力模仿浅微,事必亲耕。繁忙的生活越发加深她对浅微的思念,遇到了每一次困难让她更加思念浅微对她的宠爱。慢慢的从面对新生儿的手足无措到操持一个家庭,虽然依旧是笨手笨脚,但总算孩子也健康成长了,看见一个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会走路,会说话,有自己的主张的孩子,青豆体会到了做母亲的不易,这期间,青豆也和孩子一起长大了,长成一个不再依赖母亲的人。

    如今母亲那一支的人真的离开了她。她一直觉得母亲还在,因为母亲的母亲还在,如今什么也没了,只有外婆养的那只猫肥硕而野蛮。

    注消了户籍,拆了她的床,然后随着躯体的火花,关于她的一切都归于了零,从此曾经这个地球上的鲜活的生命回归大地了,从接受大地的馈赠而生存,到如今连本带利的偿还,再去滋养土地,这样一个轮回简单而短暂。存在的只是几张相片与子女脑中的记忆,其实这些也会在几年之后消逝,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生命一样。

    经历了两个亲人的过世之后,青豆发现一个现象,人尽然可以浓缩在一块石碑上没几个字之间。你从何来—--姓,啥时候来—--出生日期,啥时候去—--死亡时间,你是谁—--名字,然后立碑人也就是你的后代。这就是一个人完整的一生了。

    吴小白,当初她生下来就是一个非常白皙的丫头,农村人没啥大文化,往往用出生时的一些特点起名字,而吴小白从小就显得和一般乡下孩子不一样,除了能干还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当她的父母为了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却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后,停止了儿子的梦想,选了最能干最能哄他们开心的老二吴小白让她去念了几天私塾,放开了本来打算裹的小脚,从此把她当儿子养。

    吴小白还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两年私塾下来越发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了,慢慢的连父母都会就着家事农事和她商量了。而这时吴小白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而她所能做出的决断往往都很对。她指挥着家里的几个姐妹,安排家里的开支和农活,养猪养鸡,安排年节。逐渐日子开始有了起色。在容貌上因为白,所以虽然五官不是很出众到也是显得很漂亮,就凭借干练,热情,大方,在乡里,大家都说吴家有二丫头真的是吴家的福气,都很羡慕她。父母也越发看重这个女儿了。

    白峰乡河道纵横,好多人家都临河而居,又邻近青龙江,故此匪徒横行,民众怨声载道,几户大户人家出资搞了一个地方保护组织,也恰巧有一个据说曾在北方某军事学校读过书还有一身好功夫的人拉了一支没几个人也没几条枪的队伍流落到他们乡里,正巧遇到那几户大户人家有需求,故此还没来得及落草为寇是就被聘请留在乡里,又招募些人成立了一个维持乡野安全的队伍。

    这个队伍为首的叫刘开金,人还很和善,不太善于言辞,唯一缺点好喝酒,酒量很好。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正规队伍里受了处罚待不下去了,所以拉了一帮自己的弟兄流落到了这里,平日里也就操练操练兵马,所谓的兵马就是他自己带来的几个弟兄和再次招募的一些乡亲,还置办了好几条枪,到也弄得像模像样,有了一定的规模,乡野人称刘团长,团长只是号称,这在当时很是流行,无论在编制上还是在规模上都远远和正规军有很大的差异。一时间乡间匪徒到也收敛了不少。因此在乡里也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一次例行巡视的时候,刘开金带着几个随从骑着马走到了东津渡,远远看见了正在田里忙碌的的吴小白,就这么一眼让走南闯北孤身一人很久了的刘开金竟然有了一种想要成家立业的想法,于是找了个媒婆去吴小白家里提亲。世上的因缘就是这样来的。

    吴小白娘家比较贫困,家里是只有父亲一个男劳力,仅仅是依靠种田维持生计,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穿着笔挺黑制服的刘开金,这刘开金倒也没有轻视这件婚事,该有的聘礼一概齐全,虽然没有八抬大轿,但是也没有亏待吴小白,吹吹打打的把吴小白迎娶回家了,还在新婚的当天送了吴小白一面铜镜,据说是有点年头的老物件。

    于是吴小白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团长太太。一跃从一个乡下丫头变成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太太,这让好胜心极强的吴小白非常自得,娘家穷苦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时不时还能接济一点父母。看着家中父母姐妹受到以前相邻们的嫉妒的眼神,吴小白觉得很满足。

    幸福生活就是这样开始了,而吴小白初通文墨,又跟乡里的郎中学习过接骨术,这让刘开金觉得是捡到宝贝了,要知道他的队伍里跌打损伤是时常发生的,吴小白这一丁点的医术可以派很大的用处,他初来乍到,乡绅们给的佣金除了养部队还要养他现在的家,为了娶亲他还在镇上置办了几间屋子,总不能夫妻两都住营房吧。不省着点用可不行,好在吴小白也是穷苦人家出生,也挺会过日子的,精打细算的安排日常,夫妻两过得还很美满。现在,回家有堂客,有热水,不用再以部队为家了,流浪了小半辈子的刘团长对此十分满意。

    可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三年,吴小白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吴小白很着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不要说在乡下了,吃斋念佛,求神拜佛,烧香捐庙,可就是一直怀不上,有人说会不会是刘团长在部队杀人太多,煞气太重。可是刘开金告诉吴小白的是,他还真没有杀过人,最多拿着枪吓唬吓唬人而已,他读了军校参了军,但是还没有打过仗,除了跟着部队行军,正式的战役一场没有参加过,所以也谈不上背负了很多人命。

    没有娃娃成了吴小白的心病,刘开金一直开导她,在这乱世,没有娃就没有,也没啥大不了的,在战场上一个炮弹过来就啥都没有了,想开点,娃来到这个世上也受苦,现在只要他每天有三两白酒,有吴小白,有这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安逸生活,有没有娃娃就顺其自然吧。

    但是他越是这样,吴小白越觉得有愧于刘团长,老刘年纪也不小了,在镇上好歹也是个人物,没有个娃总不是个事,总不能让老刘家断后吧,于是吴小白张罗着要给刘团长纳妾,而刘团长还真的奇了怪了,尽然死心塌地的对小白,死活不肯纳妾,这下吴小白更觉得对不起老刘了,于是吴小白就有了一个心思,如果能够领养一个女孩招个弟就好了,这在当时的社会很风行的,就把这个想法和刘团长说了,刘团长倒也不反对,就说有合适的就领养一个吧。

    如今吴小白所有的心思都在两件事上,第一是钱财,第二是孩子。她不愿意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她喜欢这样被人簇拥的感觉,喜欢有一堆人被她指挥着,她祈求神灵再赐给她一个孩子,让她的人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