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里，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冯奶奶喃喃地，语无伦次地说道，“当时真的该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他。我以为……我怎会知道，那竟是最后一面呢……”
“那你，现在，想见见他吗？”余悦脸色潮红，语气中充满诱惑。
“他死了。”
“您从小在这里长大，幻溪乡的传说，不可能没听说过吧？”
冯奶奶浑浊的双眼像两潭浮满枯枝烂叶的死水，这时忽地荡开一阵波澜。
“想见他吗？”
“想。”
··········
赵丝丝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向李茉莉。
“李茉莉。”赵丝丝一看到李茉莉那张脸就没好气，不知为什么，原先她只是讨厌孙倩，可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她看李茉莉比看孙倩还碍眼。
李茉莉听到人叫她，停下了手里的除尘掸子。
一泼灰尘抖落下来，赵丝丝被激起一阵咳嗽，抱怨道：“你怎么干活的呀？弄那么大灰，想呛死人啊。”
“你行你来。”李茉莉说着，把鸡毛掸子塞给赵丝丝。
赵丝丝气得噎了一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怼，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所来并非为此事，于是揭过话题另道：“那边冯奶奶喊你过去。”
“找我做什么？”
“我哪知道，找的是你又不是我。”赵丝丝言不由衷地说道，往那边指了指，“你自己去问了不就知道了。”
李茉莉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位她并不知姓名的老奶奶头上盘着一个雪白的发髻，正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她对这些孤寡老人不是没有同情的。
李茉莉也有奶奶，但奶奶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她父亲李东海闹翻了，这么多年来连见一面都不愿意，退休没多久就自己搬去养老院，而且谢绝见客。
有一回李东海带着女儿又去养老院试试运气，想见一见老母亲，当然那次依旧被拒绝了，李茉莉与李东海两个人在养老院的围墙外站了好久。
李茉莉记得那日晴空高照，老人们都到院子里晒太阳，走得动的自己走，走不动的坐在轮椅里面让人推着。她透过围墙的栏杆，看到长凳上坐着一个老太太，皮肤皱成一团，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李东海望着那个苍老瘦小的身影，望了很久，直到她踉跄着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
李茉莉想着过去问一句话，或者聊几句天，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李茉莉便走了过去。
余悦已经拉开椅子，让出了一个位置。
李茉莉一走过去，这位姓冯的老奶奶马上用粗糙的手拉住了她：
“小姑娘，帮我去溪头取一勺水来，好吗？我求求你了。”
说着另一只手将一只窄口径的瓷瓶塞进她手里。
李茉莉也不敢不接，怕两个人没交接好，瓷瓶摔在地上打碎了，道：“奶奶，你是想喝水了吗？我去找护士要一点温水给你。”
“我不要温水。”冯奶奶拉住正要起身的李茉莉，孩童耍蛮似的硬生硬气道，“我就要溪水。要那瀑布顶端的溪水。”
余悦在旁边扯了扯李茉莉衣角，弱声弱气地恳求道：“李茉莉，冯奶奶就想要溪水。瀑布离这里也不远，要不就给她取一瓶回来吧。”
李茉莉踟躇了一会儿，她在大巴上也听过溪水的传说，但自是不以为意，她相信科学，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但是面前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奶奶，李茉莉自是不好对她有什么说教。她不愿意去做这种蠢事，也不愿意拒绝一位老奶奶恳切的请求。
去接一瓶溪水，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冯奶奶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孩子气地又说了句：“我就要你去。”
余悦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刚才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在冯奶奶面前不露声色地夸奖李茉莉如何的品学兼优，为人诚实善良。
这时她却故意说：“冯奶奶，还是让我去吧。李茉莉同学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年纪越大，人越是倔强，一旦铁了心打定主意，愚公再世移得动泰山也移不动那主意，冯奶奶叠声道：“不行不行，我就要李茉莉去，别的人我信不过。”
··········
李茉莉望着那湍急的溪水，心中一凛。
如今已是深秋，头顶艳阳高照，眼下溪水看着仍是冰冷。汛期已过，临近枯水期，小溪的水位不高。
但正是这样，才更加棘手。
若水位高，漫到岸边，那站在水边俯身便可汲取溪水。水位偏低时，溪岸干涸，露出爬满青苔的嶙峋石块，不深入腹地，反倒取不着水。
溪水东一簇西一簇地夹杂在青绿色的怪石之间。
李茉莉手持瓷瓶站在岸边，思忖着该去寻哪一簇水流。
李茉莉先是朝上游张望了一番。其实就算她想浑水摸鱼，取上游的水代之，也不大好取。水边尽是覆满青苔的石头，滑溜溜的，根本踩不上去。
再看下游，这条幻溪在汛期时流水潺潺，于崖上飞流直下，能形成一道不小的瀑布。在枯竭时，悬崖便是一道光秃秃的悬崖，只不过有几处水流点缀着罢了。
上游的水跟悬崖处的水，能有什么不同？
为了那几句无稽之谈的传说，冒这风险，完全不值得。
在身边时不曾好好珍惜，待到分离，还说那些做那些干什么呢？往事如烟，与其寄希望于毫无根据的玄学传闻，不如多多珍惜现在的眼前人吧。
李茉莉站在悬崖边望了一会儿溪水，放下瓷瓶——怕打碎了——俯身弯腰摸了摸靠岸的石头，已经干了，苔藓也褪去大半。
溪水离她很远，伸手很难够到。
也许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比如捡一根树枝，将瓷瓶绑在树枝上，以此延长手臂的距离。李茉莉有点想念家里的那根可伸缩晾衣叉，不过，找根趁手的树枝也能凑合用吧。
正当她苦苦思索之际，突然，她身后猛地传来一道巨大的力，生生将她从悬崖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