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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

    那晚之后,余延就很少能看到二叔。他没有多想,琢磨着到了除夕二叔再多的事都能忙完,心里还盼着余俊平陪他守岁。

    可惜事与愿违。

    那年的除夕过得一点都不热闹,余俊策在元英的施压下亲手打开余氏的青铜大门,放元氏门生进来搜查。

    火把几乎燃烧了一夜,他们在余氏祠堂的底下找到了余俊平。

    他倒是把余氏摘的干干净净,被人拖出来的时候还对着余俊策破口大骂,骂得极为难听。

    以至于余俊策铁青着脸听元英对他的“夸赞”:“余宗主当真是光明磊落,深明大义,为了家族名誉,竟不惜大义灭亲。”

    话里的刺直直的往余俊策身上扎,他面无表情,冷冷应下:“元宗主谬赞。”

    这么多年过去,余延对当年的情形记得已不太清楚。

    他只记得他那晚抱着二叔做的灯笼,蹲在门槛上等他回来,后来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似乎有人进了院子,把他抱回床上,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居然睡在门口,也不怕着凉,这以后没人照顾他该怎么办?”

    那人没再说什么,往他怀里塞了些东西就走了。

    待余延醒来,只听见外面喧闹,奴仆们四处逃窜,边跑边嚷嚷。余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他起身,摸到怀里的书本,咬了咬嘴唇就跑了出去。

    这一别,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他还没跑到别院门口,就让人抱起。余延愣住了,连挣扎都忘记,由着余俊策将他抱离小院。

    别院离祠堂不远,元英站在祠堂门口,等着那个借口去看小儿子的韶宗主,谁成想,余俊策直接将孩子抱过来。

    那是余延第一次见到元英,这位仙门百家风头最盛的宗主并没有给年幼的他留下多少印象,他只记得元英衣服上用金线绣成的张牙舞爪的龙。

    元英饶有兴趣地盯着余延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你小儿子?”

    得了肯定的答复,他伸出手掐了一下余延的脸蛋,“长得倒是像他四叔。”

    “我看着他倒是喜欢,去,把那串从南越进献的小叶紫檀佛珠拿来。”元英吩咐身边的侍从,没过多久,门生呈着一串佛珠上前。

    元英也不客气,直接把它套在余延的脖子上。

    “你倒同我的竹儿一般大。可惜呀,他不是个女娃娃。”

    余俊策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元宗主,玩笑可开大了,我余氏区区一个庶族,可不敢高攀。”

    “你倒是谨慎。反正你已有长子承袭你韶氏的香火,若来日我得女,就要你这小儿子到元氏做个上门女婿可成?”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轻慢之意,余俊策下意识抱紧余延,答道,“自然随您的意思。”

    元英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看看余俊策的脸色能有多差。

    可惜余俊策实在过于冷静自持,元盛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就没了什么兴致,逗弄了一会儿余延就领着元氏的人散去。

    余俊策还客套的要留下他们用饭,被元英婉拒:

    “不用送了,余宗主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小儿子吧,毕竟早产儿都先天不足,别养不活。我还要让他做上门女婿呢。”

    空中不知何时下起雪,待注意到时已下得很大了。余俊策抱着余延踩在松软的雪上,余氏以外的天空,烟花仍旧绽放,似乎这里是世上唯一的伤心地方。

    “你竟不会哭么?”路上昏暗,余延却隐约在父亲眼下见到两行泪痕。他不解,抬头望天,盯着天空的雪花出神。

    父子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余俊平。余延听话地让余俊策把他抱到慈安院。

    夜已深,余景韶华打熬不住早早睡下。元氏声势浩大的搜查又把他们吓醒,奶娘哄了半天才安抚下来。余俊策不愿去打扰他们,一进院,连脚步都放轻了。

    余延还没进院时只远远看见一大团狐狸毛,离得近才看清狐狸毛里包着个人。

    他母亲池清芷的长相并不是温婉贤淑那挂的,反倒有几分凶相。余延让余俊策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看。

    女人也看他,“这孩子样子呆呆的,但看着倒很健壮。”

    “可不是吗,璋哥儿瑛姐儿被咱们养在眼皮子底下,娇生惯养,还时不时生些小病。俊平说,这孩子自被抱过去后就从没病过。”

    “就是他看着不太招人喜欢。”池清芷伸出手在余延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她新染的指甲不知有意无意地划到余延的脸,手下的力道也有些不受控制。

    但余延没躲开,也没吭声,只是微微皱眉。

    “不太招人喜欢?”余俊策冷笑一声,将韶言脖子上的佛珠扯起来,“你看看这,元英给的,说他合眼缘,还说有机会要让他做元氏的上门女婿。他不招你喜欢,却很招贵人喜欢呢。”

    女人没说什么,看向余延的目光复杂了些,“可他看见我连称呼都不称呼一句,真是没礼貌。”

    “……你我三年多来没见过他一面,还奢求他现在喊我们一声父母?”

    余延并不是不知道眼前人是他的亲爹娘,他也不是不知礼,只是实在想不出叫他们爹娘的理由,叫不出口,就像他流不出眼泪似的。

    他读的懂此时的气氛,两个人好像要吵起来。他抬头问余俊策,“我二叔哪里去了?被龙抓走了吗?”

    “走了。”余俊策叹气,“被穗城的龙抓走了。”

    “那二叔……还能回来吗?”

    “谁知道呢。”

    这话不知怎地刺激到了余夫人,她想起怀孕时候做的梦,瞥了一眼丈夫,“你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个祸种。”

    余俊策立刻捂住余延的耳朵,语气也有些冲:

    “你说话注意点,他还在这儿!怎么,连二弟被元氏带走的事,你都要往他身上推?”

    他摸摸余延的小脸,“反正这孩子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怕他能把璋哥儿怎样?”

    “那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余俊策打断她,“你还不如盼着我早日暴毙,景儿坐上宗主的位子,也好让你安心。”

    池清芷的脸色很精彩,余俊策叹口气,又道,“不咸山的那位先前说好了,约摸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你要把他给那位做徒弟?”

    “这是俊平的意思,不咸真人也同意的。”余俊策又抱起韶言,“他走前对此事千叮咛万嘱咐,我又怎能不顺了他意思?”

    纵使再不情愿,余夫人还是跟在丈夫身后一齐向宗族门口走去。

    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余延觉得难捱。

    这对夫妻之间的诡异气氛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他闭上眼,不自在地窝在余俊策怀里,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侍卫开启机关,青铜大门再次打开,雨雪纷飞里,隐约能看到远处有个一动不动的老头,胡子上都结了冰碴子。

    “真人,真人?”余俊策的呼唤让那尊冰雕有了反应,老头摇着身子将冰碴子甩掉,慢慢上前,却看都没看余俊策一眼,仿佛眼珠子长在余延身上。

    他同余延对视了片刻,笑道,“慧极必伤,说的就是这样的。”

    不咸真人的脾气向来奇怪,余俊策因此并不觉得他无礼。他把抱着余延的胳膊往前伸,“真人,依俊平所托,我这孩子就交给您了。”

    霍且非听罢,这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好说好说。”

    余俊策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备好的车马,“这些东西是我置办给这孩子的,望真人一同带去。”

    可惜他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霍且非听了只想翻白眼。余俊平告诉过他这三年里余俊策的所作所为,霍且非心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虽然心里如此想,他面上还是推辞道,“不用这么麻烦,那些还是留给大公子和大小姐吧。自那崽——咳咳,自俊平嘱托后,贫道早早便做好准备,山上什么都有,断不会亏待了二公子。”

    余俊策不敢再勉强,便将余延递给了他。

    霍且非接过孩子,嘎嘎一乐,笑得十分放纵。余延看他这如同拐子得手的笑容,不得不担心起自己之后的生活。

    余俊策什么都没同他说,只是把余延交出去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老头笑够了,低头问余延,你要同爹娘告别么?韶言摇摇头。

    这漫天大雪下得可真大,余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他伏在霍且非肩膀上,看他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远。霍且非走得慢,像是在给他最后看看父母的时间。

    雪花糊的余延眼睛都睁不开,任谁都没想到,一直沉默的小公子居然挣扎起来。

    “爹——娘——”小孩子清脆又尖利的喊声让霍且非脚步一滞,余延怕他们听不到,喊的更大声:

    “爹!娘!”

    他不会喊别的什么,一直喊这两个字,喊啊喊啊喊,喊到那两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化成两个小点,又最后直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喊到嗓子嘶哑。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追上前来,摸摸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

    在他最后一次喊出“爹娘”二字的时候,余延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抛弃,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