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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

    余俊策走后韶言又重新坐上自己的小凳子,只是这次没拿起书稿。

    他抱着皮球抬头望天,觉得似乎连天上的云都变得不好看起来,他皱皱眉头,又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眼睛也涩,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流出来。

    但他揉了半天,眼睛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余延小小年纪,今天不知怎么心事重重。这可急坏了余俊平,他因私事忙活一天,自觉对不起余延,于是带了些小玩意儿做补偿。

    以往遇见这种情况,两根糖葫芦就能哄好这小孩。可今天山楂上的冰糖化得满手,余延都没动一口。

    余俊平搞不明白这孩子的心思,眼见着余延吃的饭都比往日少了一半儿,做叔叔的就发起愁。

    小孩洗干净手,把吃了的糖葫芦插到外面,闷闷不乐地进了屋。

    直到晚上就寝,余俊平给余延掖被子的时候,这孩子才开口:“二叔,我今日在门口见到我阿爹了。”

    语气平淡,不哭不闹,十分冷静。

    余俊平给他掖被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没问余延他那杀千刀的大哥来别院做甚,准没好事,难怪这孩子今儿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小孩翻了个身,留个后背给他二叔,“是我不听话吗?为什么阿爹阿娘都不来看我。”

    这让他怎么回答,余俊平挠挠头。

    他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余延迟早发现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

    明明父母还活着,相隔不远,可陪在他身边却是二叔。明明哥哥姐姐和他一样都是父母的孩子,他们能待在父母身边,而他却像被驱逐流放一样,被赶到别院来。

    他想,明明这孩子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那些莫须有的异事,就将他……置于此地。

    他又不能不回答,这样聪明的孩子可不好搪塞,可也不能说实话。

    余俊平摸了摸韶言的头,笑道,“二叔不能离开余氏,太孤单了,你留在这里陪二叔不好吗?”

    ——也陪不了多久了。

    “总之……你爹娘才不是嫌弃你呢。小棠最听话了!你不知道你大哥有多皮!他……”

    余俊平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闭上了嘴。

    “小棠……想和别的孩子一起玩吗?”余俊平犹豫再三,还是问他。

    余延翻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二叔,“还是别了,阿爹大概不会让我和大哥玩吧?就算他愿意,我也不去。”

    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余俊平,“在二叔没娶媳妇之前,我要一直陪着二叔。就算二叔有了媳妇,我也不走,我才不要离二叔。”

    余俊平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余延的小脸,“我的好侄儿啊,你能不能多笑笑,别成天跟个小苦瓜似的。”

    余延眨了下眼睛,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下,看得余俊平心梗。

    “你如果实在笑不出来,就假装笑一笑吧。虽然总挂着笑脸是件难受的事,可你总不能板起一张脸过一辈子吧?那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那……我要是多笑笑,阿爹阿娘就能多来看看我吗?”

    余俊平又被噎住,胡乱应付道,“或许吧……但是!”

    他加强语气,“你只有多笑笑,以后会有小朋友愿意和你一起玩,才能交到朋友啊。”

    小孩似懂非懂地应下,在二叔轻轻哼唱的歌谣中渐渐入睡。

    待余延睡熟,余俊平才轻轻遛出屋子,拿出了怀里的匕首。

    太大意了……余俊平用庭院里的雪擦净了匕首上的血。

    雪下得越来越大,逐渐将那一块粉红色的雪地遮盖。余俊平仍旧站在庭院外,盯着白茫茫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是时日无多,他轻叹口气,闭上眼似乎回到了几个时辰前的厮杀现场。

    按理来说,余俊平的身份是绝不允许他有如此多的空闲时间。可如今他不仅是个彻彻底底的闲人,连活动范围都受限制。

    因为他出去了可能会没命。

    他心里一直压着一件事,这件事,不仅压在他身上,还压在整个余氏身上。

    那笔债总得有一个人去还。但欠债的是余俊成,而非他。余俊平因当年之事,被元氏写上必杀令。

    自此之后,辽东几乎成了元氏的附属地,除了余氏宗族,其他地方莫不是元氏的爪牙。

    元氏目的有两个,找余俊成,要活的;抓余俊平,死的活的都行。

    这些年里,说不清是亡命天涯的余俊成惨还是被困在这一隅之地的余俊平更惨。

    如此活着,实在是憋屈。何况余氏被这般拿捏,还能撑得了多久呢?

    下定决心之后,余俊平找来大哥,又亲自把偃阁的三弟揪出来。余俊哲闭关到关键时期,强行出关让他难得有了脾气。

    但这一肚子的火气在与余俊平共议大事后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在开玩笑?那元氏乃是龙潭虎穴,你怎可一人以身犯险?”

    余俊哲的声音里难免多了几分急躁,可是少见。

    “放走老四并非是你一人之错,若元氏来要人,就让他们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得了!要知道你小子这么轴,我还把你叫出做什么!”余俊平嚷嚷道:

    “你剑谱写完了吗?心法记完了吗?老实在偃阁里待着得了!”他转过身对上余俊策的眼,“若是你我都走了,谁帮大哥对付族里那些稀巴烂?”

    到了这地步,于情于理最好的方法还是让余俊平一人顶罪。兄弟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做兄长和做弟弟的还想再挣扎一下罢了。

    一直沉默的余俊策开口:“……是大哥没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到底还是弱。五大世家都不敢和元氏有正面冲突,何况他们一个庶族?

    要怪就怪余俊成,不该招惹元氏的那位爷。

    余俊平叹口气,把大哥三弟的手攥在一起,“我不怕元氏,就怕你们两个钻牛角尖的因为这事犯轴。你说你们哥仨都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死脑瓜骨。尤其是老四……”

    提起余俊成,他沉默了一下,“可惜了!他偏偏折在个女人身上。”

    命里冤孽啊!余俊平忍不住摇头叹息。

    “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兴许回不来呢。若阿成回家,切莫告诉他我的去处。他要问,就说我跟随不咸真人云游去了。”

    他故作轻松,攥紧的拳头却表现出他此时的真正心情。

    “那个女人压在他心上,已经夺走了他的半条命,不能再多一个我了。”

    亲兄弟之间是不该有间隙的,但事到如今,余俊哲还是忍不住问他二哥,“你可恨阿成?”

    出乎意料的,余俊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个“恨”字。

    但他又道,“恨归恨。可就算我当初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我还是会送他走。”

    “我去了顶多是赴死,他去了,活着比死了都难受。”

    “以元英的性子,比起给你个痛快,他可能更愿意折磨你。依我看你不如提前自戕谢罪,这样也能少受点苦。”余俊哲刺他,“你真想清楚了?”

    余俊平敛起面上玩笑之色,点点头,“看你们过得好,我这心也放下了。”他的目光转移到余俊策身上,“不过还有一件事,在去元氏之前,我要先上一趟不咸山。”

    但元氏的手,竟已经伸到书山府。他去一趟不咸山,前后不过几百里,居然打草惊蛇。

    辽东有个不咸山,原来叫太白山,不知何时起来了个老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与姓名,只知道他给自己起的奇怪道号。

    霍且非是不咸真人的本名,但因年代久远,如今怕是只有他自己还记得这个名字。

    不咸山虽地处辽东,却是十足的三不管地带,原因并不复杂,属实是无人惹得起霍且非罢了。

    也不知道霍且非究竟多大年纪。二十年前余俊平九岁,霍且非是这副样子,二十年后,余俊平二十九岁,胡子拉碴,霍且非还是那副样子。

    余俊平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亲自登上不咸山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余延。

    毕竟他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余延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余延留在韶氏,会没有活路。

    他又不敢把余延随便托付给谁,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不咸山的那位合适。

    此事很重要,唯有他亲自出马让霍且非应下他的托付才能安心。

    换做几年前,余俊平是绝对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去寻霍且非。这老头行踪不定,谁知道又到哪儿云游去也!

    但霍且非这几年收了个小徒弟,如今不过六七岁,离不得人。霍且非似提前知道他要上山一般,打开了所有结界。

    几间瓦房坐落在山中,大门口挂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恒水居】,那就是霍且非的住处。

    进屋刚坐下,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就从角落里钻进来,手上还端着托盘。“先生请喝茶。”

    余俊平点一点头,想必这就是霍且非的小徒弟,心里诧异这孩子居然如此“正常”。

    他觉得霍且非那老妖精的徒弟,也该是个小妖精。

    小孩送上茶盏,鞠了一躬便退出去。余俊平原本还担心余延同霍且非养的小玩意儿待不到一起去,现在看来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老头儿我这做什么?”霍且非在另一头懒洋洋地问他。

    “真人神机妙算,难道算不出我此次上山的目的?”

    老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样,打了个哈欠,“你身上有烛龙缠绕的黑气,估计穗城那头要来折腾你。莫不是上山让我给你破灾?”

    “真人只算对一半。”余俊平放下茶盏,起身朝霍且非鞠躬。“我先前的确有此意,可我问了天道,此劫对我来讲不可避免。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只是……”

    他闭上双眼,竟撩起衣摆朝霍且非下跪!

    “我那侄儿唯一的依靠就是我,若我走了,他留在余氏绝无活路。我恳求真人收我侄儿为徒!”

    好,很好。

    霍且非听他此番慷慨就义之词,怒极反笑:

    “真是糊涂!你天资聪颖,虽不及你三弟,可也算是百里挑一。可惜你心思活络,心并没放在修行之上,硬生生糟蹋了好苗子。话已至此,你可知自己到了元氏会遭遇什么?”

    他将桌上的陶瓷茶壶掷向余俊平,“如今你的修为可问天道,若你此番落入元氏之手,这几十年的修行,可就是白费了。”

    茶壶落地而碎,里面的热水不少溅在余俊平身上,但他一动不动,仍跪伏于地。

    “请真人收我侄儿韶言为徒。”

    霍且非欲骂醒这神经了的后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眉头紧皱,掐指一算,然后眉头舒展,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实话告诉我,你这般护着你这个侄儿,当真只是出于叔侄情谊?”

    余俊平紧抿嘴唇,“俊平不懂真人所言。”

    霍且非就笑,“你怎么可能没问过天道?我方才凝神一算,你这侄儿的命格可真是奇怪,我竟只能算出一半儿。”

    老头用指节轻轻敲打桌子,“天道只告诉你一部分,剩下的呢,你自己去猜?”

    地上跪着的青年就笑,“我想赌上一赌。”

    “拿自己和整个余氏,甚至整个辽东去赌?”霍且非抚掌大笑,“有趣!有趣!也罢,那老头我就陪你一起。”

    万幸,他们真的赌赢了。但这场赌局的结果,得在三十多年后才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