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何白第一次走出研究所的日子。
在这之前,玉锦和研究员们一直在对何白进行测试。
玉锦在测试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何白在独处时,面对事物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而当其与一个或多个生命体共处并发生交互时,才有概率会产生较弱的情绪变化。
为此,玉锦采用了包括但不限于电击情感模拟中枢、外部影音干扰、复写情感模拟模块等方式,尝试使其情感更接近人类,但都失败了。
玉锦感到很头疼。
爱德华给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跳过去。
玉锦很想也电一电他。
连续几天没有任何进展后,玉锦选择放弃,并采纳爱德华的方案。
何白拥有两套供能系统;一套拥有完整的消化系统,通过进食供能;另一套则能通过充电、更换电池供能。
“告诉我,你喜欢茶还是咖啡?”爱德华有些好奇何白是怎么吃饭的,今天终于见到了。
“我想应该是茶,大吉岭红茶。”何白微微举起手中的茶杯致意。尽管它的默认外观是玉锦,但玉锦还是倾向于将其设置为爱德华。
爱德华看向坐在何白身旁的玉锦,玉锦埋头给面包片涂覆盆子酱。
“那么,我就先去忙了,你们好好在西尔勒逛逛吧。玉锦,看好它,别让它迷路了。”爱德华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碟方糖。
“怎么可能迷路?它脑中有整个西尔勒的地图……你给它那么多钱干嘛?”玉锦嘟囔道。
“让它有更完整的出游体验,也不能让你个人出钱吧,这是可以算入科研经费的支出。”爱德华掏出一个钱包,数了些钱放进去,交给何白,“钱包送你了。”
何白面带微笑接过。
玉锦在思索这部分经验是来自自己还是爱德华,或者两者兼有之。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吸引。
“你怎么了?没睡好?”玉锦凑近些,爱德华眼周重重的黑眼圈变得更加明显。
“不如说是没怎么睡,”爱德华放下方糖,摸出一个冰敷眼贴盖在左眼上,顺势在旁边坐下,靠在椅背上,把头抬起一点,“蒙特吉斯的水污染、加图河谷的葡萄减产、普拉姆的流感病毒疫苗,甚至还有与奥斯特里合作的几个科研项目,都堆给我们了。”
“辛苦你了,但还是多睡会儿吧,不然身体会出问题的。”玉锦放下餐刀,啜一口咖啡。
何白露出无奈的苦笑。
出游的第一站是研究所前的瀑布。
何白的素体并不会轻易因为水发生故障,所以它大胆地脱下靴子趟入水中。
爱德华今天的工作安排中有一件是收集植物样本,因此也跟着出来了。
玉锦手里拿着平板,不知在画些什么。
“来看看这个。”玉锦和何白听见了爱德华兴奋的声音,向他走去。
水边一处散落着几块黄棕色的石头,石头边直挺挺地生着几株曼珠沙华。几株红色的曼珠沙华中,有一株黄色的,格外引人注目。
“这很美,不是吗?”爱德华不由得感慨。
何白点点头,伸出双手去捧一株红色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的茎干不像别的花,柔弱而弯曲。
它的茎纤细,似竹子一般直,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被风折断。
爱德华坐在草地上欣赏着,过了一会儿站起身,却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进大脑,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耳鼻发热。闭上眼,直挺挺站上几秒钟才缓过来。
看到玉锦投来关切的目光,爱德华摆摆手:“坐久了,突然站起来就是会这样的。”
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但双腿的颤抖并不容易掩饰。
玉锦追上他,问道:“你有找过医生吗?”
爱德华回答:“今天刚找过。”其实他和医生聊的是疫苗的事。
随后爱德华迅速离开这里走回研究所。
玉锦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何白走到她身边,问道:“他还好吗?”
玉锦坐下来,回道:“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抱歉,我并没有安装医疗辅助系统,如果您需要,我可以……”
“行了,”何白的话被玉锦打断,“今天出来是带你了解西尔勒的。现在,车在那儿,上车吧。”
停在面前的有两辆车。一辆是豪华版的领航者SUV,另一辆是不知道玉锦从哪儿找来的双驾马车。
“选一个吧。”玉锦从草丛中摘了一枝野百合。
“领航者。”何白瞬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给个理由。”玉锦把野百合放在双手间揉搓着。
“首先,这里距离城区较远,站在效率的角度上看,马车并不是首选;其次,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检查,而是了解当地真实情况,不应过于显眼;最后,汽车比马更好控制,马受惊的风险比汽车失控的风险高。”何白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身上的灰。
“你赢了,上车吧。”玉锦朝马车上的车夫挥了挥手,马车立即开走了。
“女士优先。”何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忽然很想把你变成我的样子。”玉锦坐进驾驶位。
“然后让街上的人以为我们是双胞胎?这样似乎更显眼了。”何白明显没明白玉锦的意思,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其实在它的预想里,是由它来驾驶车辆的。
玉锦没打算解释,一脚油门往城里奔去,一路尘土飞扬。
“伯爵大人,奥斯特里的萨尔登子爵大人给您打来了电话。”爱德华一回到研究所,助理就上前报告。
爱德华在办公桌前坐下,伸手拿起座机听筒拨号。
“子爵阁下,您在西尔勒度过的假期如何?”
“噢,简直是棒极了,”听筒里传出乐呵呵的声音,“贵邦的葡萄酒果然不负盛名,到酒庄里品酒无疑是正确的选择。以前我喝的总是挑选过才运到我们那儿的,现在到这里来品的酒别有一番风味。”
“阁下过誉了,但相信阁下也听说了,近年由于未知原因导致葡萄减产,品质也大大下降,不知未来会怎样。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恐怕我们不得不从雅皮诺进口葡萄酒了。”爱德华苦笑了一下。
“那真是太可惜了,”电话那头的人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与雅皮诺城主私交颇深,但还是为此感到惋惜。”
“那么,请问阁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噢,是的,没错,尊敬的伯爵阁下。是这样的,我们从蒙特吉斯工厂参观回来后,对贵邦生产的钢材很感兴趣。听说你们使用的是从斯维登进口的优质铁矿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可以签一份订单。”
“那再好不过了,您只需要准备好订单,经过我们的签字之后就可以了。”
“感激不尽。”
“最后祝您假期愉快。”爱德华挂断电话。
“看到那边的工厂了吗?”玉锦指着一排冲天的烟囱,“那是蒙特吉斯工业中心,西尔勒九成的重工业都集中在这儿。”
“我知道,然后那个黑色的湖其实是个污水池,但因为前段时间负责污水处理的公司被雅皮诺的另一家公司收购,双方在污水处理协议上起了争议,后续的污水处理也因此搁置。随后污水溢出,造成附近地区水体污染。普拉姆镇的居民无法忍受污水,自发募集资金处理了部分污水,但未能根治污染。后普拉姆镇派代表上访西尔勒城,镇长也信访西尔勒贵族会议,均不受理。”何白一口气说完。
玉锦沉默了,许久,才叹一口气。
“我们这次不进普拉姆,直接去西尔勒城。”玉锦拐个弯继续向前开。
“为什么不穿过去走直线?”何白问道。
“你不知道?普拉姆的流感更严重了,已经有人拉起了警戒线。”玉锦很诧异,何白的数据库里居然没有这部分信息。
“你们的数据库对西尔勒事务的记载一年才更新一次,而流感是最近的事,你们给我的记忆里也不包括这部分内容。”
“等等,”玉锦拉下脸来,“你的数据库里包括我和爱德华的全部记忆吗?”
“是的。”
玉锦的脸色愈发阴沉。
“不过您放心,您所担心的那部分内容已经被我上了锁。”
“不能直接删掉吗?”
“不能,系统将原初记忆视为一个整体,作为不可触动的根基,不允许任何外部操作,并在此基础上叠加记忆。”
“那好吧……等等,这说明你还是看了。”
争执中,领航者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何白下车检查,发现是一只乌鸦,于是将其提到一边,再上车。
“一只死乌鸦,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何白重新系好安全带。
“估计是喝了被污染的水。”玉锦漫不经心地回应。
汽车驶过一棵枯树,枯树上停着许多黑色的乌鸦。
枯树背对公路的一侧有个树洞,树洞里生着一株红色的曼珠沙华。
终于来到了西尔勒城。
古早时期的城墙早已不能将城市抱在怀里,城市以旧城为中心,向四周扩张。
富有远见的先祖们将城门修得很宽敞,即使是如今也足以满足车辆的来往。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整个城防系统依然完整地由建成保留至今。
早已被当成观景台的瞭望塔上飘着印有三朵金色鸢尾花的旗帜,那是西尔勒的徽章。
芳汀河将西尔勒城自东南向西北分为两半。莫奈岛上雄踞于此,傲视整个西尔勒城的,是薇璱家族的居所,克劳德堡。
曾经经过水中的城墙段,为了让内河船只通过,已经大体拆除,只留下几小段无关紧要的水上城墙,纪念往日时光。
克劳德堡的四周是薇璱家族领地,但除了城堡及其附近的部分都对外开放。莫奈岛的另一头是罗特列克广场,广场旁是圣梵妮大教堂,高高的塔尖曾是西尔勒城最高的建筑。深沉的钟声响起,整个旧城区都能听到。
旧城外还有一个城堡,曾是薇璱家族的城郊别院,现已被民房团团围住的,正是拉穆尔堡。
“你可听过这歌唱
发自人愤怒的胸膛
这是曲民族心声
不甘奴役英勇的反抗
敲击心灵的震撼
伴随着战鼓同擂响
去开启那新生的天窗
以待曙光
……”
当车开到拉穆尔堡前,忽然传来了合唱声,似乎还有大提琴、中提琴、小号伴奏。
“非常棒的歌声,”何白不由得赞叹道,“这是什么人在合唱?”
“平民,”玉锦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外城的贫民占据了这里,并将其作为活动中心。虽然拉穆尔堡早已成为对外开放的公共场所,但他们的这一举动仍然让多数贵族感到不满。这些人认为平民也应参与到行政事务中,为此举行过多次游行和示威,但都被治安队遣散了。”
“那为什么这回不这样做呢?”
歌声仍在继续。
“可愿倾力相助
助我旗帜理想早实现
腐朽将陨
自由将诞
可愿趁势而揭竿
……”
城堡紧闭的大门此时突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位穿着得体的白发老者。
“因为他,贝尔纳多特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