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三十七分，第一辆带有西尔勒大贵族标识的车辆驶入薇璱家族领地。车头立着的金质鸢尾花在通过大门时，底座上的蓝灯会闪三下，这是参加贵族会议的礼节。

    其实贵族会议相关的繁文缛节还是很复杂的，但这次毕竟是紧急会议，所有的流程已经过简化。

    车道两旁的号手吹着悬挂白底金色鸢尾旗帜的黄铜小号，身穿全套礼服，迎接前来的贵族。车辆在向右绕城堡前的大型喷泉转了半圈后停下，等候在旁的侍从上前拉开车门引导参会贵族入场。随后，车辆再围绕喷泉转四分之一圈驶离小广场。

    下午六点三十五分，默拉克在克劳德堡的大会议室内，看着面前的大贵族们，敲下木槌宣布会议开始。

    本次会议，七大选公侯家族均派出了至少一名代表。薇璱家族出席的代表是薇璱侯爵威廉·奥古斯特·德·薇璱、薇璱侯爵长子薇璱伯爵诺曼·哈拉尔德·德·薇璱、薇璱侯爵长子薇璱子爵维克多·克劳狄·德·薇璱；韦尔多家族出席的代表是韦尔多侯爵哈罗德·斯文·德·韦尔多；萨米尔家族出席的代表是萨米尔侯爵雅克·路易·德·萨米尔；默拉克家族出席的代表是默拉克公爵让-巴蒂斯特·德·默拉克；艾格里特家族出席的代表是已故艾格里特侯爵弗朗索瓦·阿鲁埃·德·艾格里特的长女凯瑟琳·安妮·德·艾格里特；富歇家族出席的代表是富歇侯爵亨利·塞维尔·德·富歇。

    默拉克坐在主位，接过旁边威廉递过来的议程表。

    “好了各位，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早点开完会各回各家。”默拉克放下手中的木槌，往威廉方向瞟了一眼。

    威廉只是看着手上的资料。

    “首先，我们要讨论的是艾格里特侯爵的爵位继承问题。根据《西尔勒继承法》，在贵族家族没有直系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爵位可由直系女性继承。”说到这里，默拉克朝凯瑟琳的方向看了一眼。凯瑟琳面带微笑点点头。

    “但是，如果该女性在继承爵位前后有婚配，则其爵位与其丈夫共享，且其爵位由两人的其中一名子嗣按顺位继承。”默拉克看向威廉。

    “我有一个提议，”威廉站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作为薇璱伯爵诺曼的父亲，我现在行使指婚权，代替他向凯瑟琳小姐求婚。”

    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威廉作为城主，要削弱各大家族的势力。如果能与艾格里特家族联姻，实现对未来新的艾格里特侯爵的掌控，甚至把艾格里特侯爵这个头衔掌握在薇璱家族手里，不仅能削弱对方的势力，还能壮大己方的力量。而艾格里特家族已经式微，家族成员所剩无几，但仍保有作为大贵族的特权，如果能将一部分特权与薇璱家族共享以换取本族的复兴，那也是很划算的交易。

    凯瑟琳点点头，正要开口，诺曼一拍桌子站起，把所有人的目光又吸引过去了。

    “我反对。”诺曼的语气听上去是在强压着怒意。

    “给我一个理由。”沉默地盯着自己的长子看了好一会儿后，威廉神态自若地说道。

    “不想就是不想，还需要理由吗？”诺曼大声说道。

    眼见威廉的缓缓站起，脸色变得越来越差，默拉克连忙出来打圆场：“这个……艾格里特小姐还有三个月才能正式继承侯爵爵位，到那时再讨论别的也不迟，对吧？”

    威廉率先坐下，但仍然瞪着诺曼。诺曼也随后坐下。两人隔着会议桌你瞪我我瞪你。

    凯瑟琳的笑容在诺曼站起时僵住了，随即变得面无表情。韦尔多则将面前的文件竖起来掩饰上扬的嘴角。贝尔纳多特与富歇对视了一下，悄悄做了个手势。维克多拿起面前的杯子，边喝杯中的柠檬水边扫视了会场一圈。

    “下一个议程。关于侦察局长雅克·路易·德·萨米尔在执政官和城主均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行动，造成了双方的共同损失。对此，当事人萨米尔侯爵有什么补充？”默拉克抬头看向雅克。

    “我要求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雅克站起来。

    “请便。”默拉克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他。

    “在此之前，我要求知道我的儿子，爱德华到底在哪里，”雅克非常不满，“我在研究所被封锁后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我需要了解他的安全情况。”

    “嗯，这个嘛……”默拉克偷偷看向威廉。

    “爱德华？我在来这里之前还看到他和玉锦在伊瑞思榭大街那边来着。”诺曼突然插话。

    “你确定？”雅克看向他。

    “我确定。”诺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往后背靠座椅。

    威廉突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神情放松了许多。

    “那就好。”雅克松了一口气。

    默拉克看看雅克，再看看诺曼，又看看威廉把后面那句“这和后面的议程有关”咽了回去。

    “根据《大宪章》相关规定，侦察局长在认定存在潜在威胁时，可不经过执政官审批，对潜在威胁进行处置。我认为，奥斯特里的萨尔登子爵赋予猎人突击队其安保部队的身份，在西尔勒境内进行一系列准军事活动，严重威胁到了西尔勒的安全。萨米尔与尚姆公司的罗梅罗进行的会谈已被我们监听，其内容亦可佐证奥斯特里正在危害西尔勒的安全。综合考虑之下，我以侦察局长的身份，下令执行本次行动，行动中我方的损失均由奥斯特里猎人突击队造成，由我承担损失。”雅克一口气说完，看看威廉，再盯着默拉克。

    默拉克用手中的铅笔戳了戳头，偷偷瞄一眼威廉的脸色，放下铅笔喝了口水，说道：“首先，萨尔登把猎人突击队带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抗议过了，他们也保证过不会挑起事端。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再向他们发出一次谴责。”

    威廉微微点头。

    “我同意。”雅克回道。

    “接下来，我们要对是否处罚侦察局长萨尔登侯爵进行表决，每个家族一票。支持进行处罚的请举手。”默拉克照本宣科。

    威廉、默拉克、凯瑟琳依次举起手。

    雅克环顾四周，说道：“理论上我也有权投票来着，但我可不会傻到投票支持自己有罪。”

    威廉朝默拉克眨眨眼，默拉克即刻会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我宣布侦察局长雅克·路易·德·萨米尔侯爵无罪。会议结束后，我将草拟一份谴责奥斯特里的声明。”

    其实威廉也不想处罚雅克，只是打算走个流程，但如果完全没有人投票支持处罚又说不过去。基于这样的考虑，威廉带头支持处罚。默拉克为了表示与威廉保持一致立场，也跟着投支持。凯瑟琳毕竟还是个新手，刚刚取得了参加贵族议会的资格不久，迫切需要得到别人的支持。而且在会上刚收到威廉想和她家族联合的暗示，所以也跟着投了支持。另外，在有罪表决中若当事人出自具有投票资格的家族，执政官原则上有权收回其投票权并代为投票。

    “那么，下一个，富歇侯爵，您请。”默拉克起身和富歇交换了位置。富歇取出眼镜擦拭了一会儿，拿起面前的判决书。

    “关于吉尔贝男爵涉嫌贪污的问题。在其任普拉姆镇行政长官期间，将本应用于污水处理的财政拨款私吞，并将污水直接排入蒙特吉斯工厂群的污水池，间接导致污水池发生泄露，造成严重的生态污染，产生了恶劣的社会影响。经西尔勒宪章委员会、西尔勒治安队、普拉姆镇宪章委员会、普拉姆镇治安队侦查终结，依法移送本院审查起诉。根据《西尔勒大宪章》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已构成滥用职权罪，根据第一千三百八十二条规定已构成贪污罪，根据第一千三百八十四条规定已构成挪用公款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褫夺其男爵爵位、罢免其普拉姆镇行政长官职务。”富歇宣读完毕，再次和默拉克交换座位。

    “你什么意思？”雅克盯着威廉，脸色阴沉。

    “嗯？噢，我相信这个判决是公正且合理的。我对你弟弟的遭遇感到十分遗憾。”威廉只是晃晃手上的文件。

    “我要求提出上诉。”雅克转向富歇。

    “噢，你当然有权上诉，请提交不服判决的案件资料。”富歇摘下了眼镜擦拭着。

    雅克当即将面前的复印件递了过去。

    富歇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很抱歉，萨米尔侯爵阁下，您这份文件的案件编号并不符合规范，在资料库中无法查询到对应的文件，因此无法提出上诉。”

    “不符合规范？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是刚刚用这份文件给我弟下了判决啊！”雅克夺回那份文件，愤怒地挥舞着。

    “萨米尔侯爵阁下，他的意思是，这份文件是机密文件，不能被公开，采用的案件编号较特殊，因此也就无法在公开资料库中被查询到。”默拉克在一旁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那我要上诉怎么办？”雅克问道。

    “很简单，提交合规的文件。”富歇将眼镜放回眼镜盒。

    “这份？”雅克举起手中的文件。

    “这份文件不符合规范。”

    “那我就没法上诉了？”

    “是的，阁下。”

    雅克陷入了沉思。

    “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我们进入下一个议程。”默拉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雅克。

    雅克看了一圈，没有人愿意再为此发声，他只好缓缓坐下。

    “好，那么下一个议程。想必大家对最近的斯潘流感已经略有耳闻，但实际上，据侦察局的情报显示其起源并非是斯潘，而是新大陆的马什哈德，该地是最早有相关记录的地区。斯潘流感的死亡率很高，大约在1.1%到1.3的区间。西尔勒最严重的斯潘流感疫区正是普拉姆镇。拉波达斯研究所的分析报告表明，蒙特吉斯工厂群的污水池中工厂污水与普拉姆镇排出的生活污水混合，造成混合污水泄露，污染邻近水体，导致当地环境不可避免地恶化，致使当地卫生情况恶劣，很有可能是普拉姆镇成为斯潘流感重灾区的原因。此外，侦察局还发现，奥斯特里在西尔勒境内正在进行的伊甸园计划，有极大的可能与斯潘流感有关。综合考虑，我们要进行是否在西奥科研合作期限未满前驱逐奥方科研团队的表决。”默拉克说完，第一个举起了手。

    威廉注意到，在提及奥斯特里时，维克多的脸色稍稍变了，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认为我们驱逐奥方科研团队需要正当理由，并发表正式外交声明。”韦尔多没有举手，只是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是否太突然了些？会不会引起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贝尔纳多特试探性地发问。

    “也许吧，让城邦边防卫队提高警惕。没有什么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威廉也举起了手。

    雅克、富歇和凯瑟琳也逐个举手。

    贝尔纳多特再三考虑，最终还是举起了手。

    韦尔多看到周围的人都向自己投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慢慢举起手。

    “全体通过，我等下就安排。”默拉克用笔记了些什么。

    维克多挠挠头，韦尔多则翘起腿。

    “接下来是……加税，”默拉克晃晃手中的文件，“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我们的红葡萄酒税已经提到了50%，烟草税已经提到了80%，明明上次这两种税上缴到城邦金库的标准分别是35%和55%。”

    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行了，这不是我办的事儿，我也不管了。现在决定将啤酒税从20%提到25；增设殡葬税，税率定为殡葬费用的10%；增设离婚税，税率定为家庭财产的5%。”默拉克说完就要拿下一份文件。

    这时秘书赶紧上前递上了一份文件，默拉克读后陷入了沉默。许久，他才抬起头问道：“什么时候啤酒税已经提到45%了？还有是谁私自设置的门窗税？”

    死一般的寂静。

    “算了算了，这个我来处理吧，你继续。”威廉有些尴尬地从默拉克手中拿走文件，自己收起来。

    “最后一个，平民暴动的问题，”默拉克无奈地看向威廉，“最近在西尔勒城内发生了多起平民暴动事件……”

    在默拉克说出“问题”这个词时，贝尔纳多特立刻朝富歇使了个眼色，富歇当即会意。

    “执政官阁下，您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富歇关切地问道。

    默拉克想了想，说了个“好吧”，随即宣布会议结束。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大家正起身离席时，韦尔多叫住了默拉克。

    “请便。”默拉克已经走出几步，此时，又转身面向他。

    “你手上的钱有多少？”韦尔多对他露出微笑。

    “不会比街上的待业者少，也不会比您多。”默拉克则回以更灿烂的笑容。

    “距离下次选执政官的时间不远了吧？”

    “我相信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任期内完成我的工作。”

    “最近和城主相处得如何？”

    “有时相处融洽，有时也有摩擦。”

    “你觉得城主会让你连任吗？”

    “我认为这取决于投票结果。”

    “你觉得我和城主谁更能帮助你？”

    “两位的实力都很雄厚。”

    “你有想好让谁来支持你了吗？”

    “可能……更趋向于某一方。”

    “具体哪一方呢？”

    “这取决于谁向我提供支持的力度更大些。”

    “你觉得你能成功连任吗？”

    “我是没什么担心的。”

    韦尔多很无奈，但还是努力向默拉克挤出一个笑容。

    “回头见。”默拉克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大步走出会议室。

    雅克坐在会议室外的一张沙发上，见默拉克出来了立即起身迎上前。

    “执政官阁下，我想再给我弟弟吉尔贝求个情。”雅克的语气中带着哀求。

    “你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相信城主陛下已经作出了公正的处理。”默拉克收起了笑容，同情地看着他。

    “何出此言？”雅克直视他的眼睛，想从中挖出些什么。

    “上天为一个人打开一扇门，也会为他关上一扇窗。”默拉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让他不用再费尽心思刨根问底。

    “我明白了……谢谢。”雅克垂着头离开了，他知道弟弟为自己挡下了这刀。

    默拉克目送雅克离去，坐到他刚刚坐着的沙发上扶额沉思。

    关于平民暴动的议程本来是没有的。威廉在知悉今天伊瑞思榭大街的情况后，联想到最近的一系列平民暴动事件。更令威廉不满的是，身为大贵族的贝尔纳多特也站在那群平民那边。为了让这个情况引起大家的重视，同时对贝尔纳多特发出警告，威廉临时决定增加这个议程。默拉克对此并不情愿，但他知道威廉的性格，他下了决定的事情是很难劝回头的。

    在加税的议程上，威廉在默拉克的诱导下把具体事项交给了默拉克处理。默拉克对威廉乱收税的情况心知肚明，但从没有让威廉看出来。作为隐晦的回击，默拉克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指出威廉乱收税的其中几条，再和秘书唱了一出双簧，让威廉差点流汗了。就在他打算对平民暴动的议程避重就轻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时，贝尔纳多特用眼神请求富歇帮忙，富歇会意后不失时机地打断了默拉克。默拉克悄悄看一眼还在尴尬中没缓过神来的威廉，当机立断直接跳过这个议程结束会议。不得不说，平民派的贵族是挺有默契的，不过默拉克并不想卷入贵族派和平民派的对抗中，也想早点开完会离开那个充满了猜忌和争吵的会议室，所以他赶紧借坡下驴宣布会议结束。

    默拉克抬起头，看不到天空，只看到了天花板和华丽的水晶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