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泣的红潮首尾相连的裹挟着浪涌在藏书区翻腾，低浅的一层水膜经过酝酿后已从鞋底蔓延上了脚踝，慌张的众人踢踏着水花跑至大门，但就像二层互动区一样，在他们进入之后，大门的锁消失了，连带着古朴的框架和雕花的门户也在鹿临光敲打的动作下一并幻灭成虚无，他们出不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泉烛秉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出来，满地的血色让他对着季折夜吼了起来，“哎，快想想办法！水涨得太快了！已经淹到我小腿了！”

    “我在想！但是……”季折夜强行翻动桌子上的借书簿，在空白页上写下开门的字眼，但随后他的笔画叫纸张吞食的一干二净，最后浮现的违规二字更是让他也慌了神，“打不开啊！等一下，我不能再写了，你来！”

    自知已经被列入黑名单的季先生把纸笔抛给已经跑到门口去的苏晓星，但昏黑的光和猩红的水晃了他的眼，方向误判下，关键的两样道具均是“咕咚”一声便沉尸浅眠。空举着手的苏晓星咬了咬牙准备下手去碰运气，易语在一旁稍稍拦了下他，对方打开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刺眼的光顿时把浑水照透了不少，只可惜大件的书簿削微有些重量还在苏晓星脚周围，他伸手便把东西捞了回来，但那支纤细的笔杆在波浪里来回颠簸，早已失了踪影，他没得写了。

    “麻烦，我来。”赵叔趟过水一把夺过簿子，利落的抽出腰后的匕首在指间拉了条口出来。浓丽的艳色自他食指涂抹上了纸页，一个干练的“开门”跃然呈现在几人面前，短暂的反应时间结束，密不透风的墙面上突然破开了一扇门样的巢洞，他们能出去了！

    “三层待不下去了，我们去四，”季折夜涉水踱步过去，把原先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我们去五层，去他们怎么也找不到的五层。”

    “那个，需要包扎吗？”鹿临光看着赵叔划伤自己后便紧握着拳头，而丝丝缕缕的血线不经意间顺着对方的掌纹流落在她眼底，这让她不由得心头难受了一下，“我看刚才那下是不是划的有点深了，你还在流血呢。”

    “不碍事，赶快，我们先走了再说。”赵叔甩了甩手，把匕首收鞘别回原处，但他大大咧咧的动作却将血点子甩到了脚下的红流中。一色的水原本只是略微湍急了些，由高到低的往开了口的大门处外流，可稍纵即逝，还盘占在小腿的水位拔高到了膝盖，涨潮了。

    突如其来的水位上升提高了一点浮力，而这点削微的变化足够打破众人还未稳定的身姿。汹涌起来的浪潮优先把站立动作不标准的鹿临光打的摇摇欲坠，但最快被大浪卷走的，是手握着电话的易语，他刚把手机揣回兜里，还没来得及再伸出手稳定重心，择人的洪涛就吞下他往楼梯的方向开始运送。少言寡语的易语在水下忽大忽小的发出呼救和咕噜声，这让原本站在他身旁的鹿临光率先动了身，可身娇体弱的鹿小姐只是迈步就被卷到自己脚下的图书画册绊倒了，于是挣扎的人又多了一个，季折夜想写点什么东西救人，但他做不到，他已经违规了。

    楼下滔天的水声江河般聒噪，四溅的红带破碎在一层的每一处，激烈的噪音让原本安静了一会儿的怪物们重新癫狂起来。它们在人造瀑布下来回冲杀，但每经过一次飞湍恼人的噼啪声就愈发壮大，汇流于扶梯处的急水拱起露出了两个苦苦挣扎的人头，于是借二者之眼，我们看到了更为诡异的一幕。

    叫嚣的保安们在水流下放弃了自己的人形，它们融化稀释在源源不断的血色里。鼓胀的人皮和淡蓝色的保安服飘荡在水中翻滚，倒立着的怪物此刻齐齐在同伴融化的胶质中归一。沸腾的一层在三层不断地添水下变成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锅，它在吸收那些怪物作为自己的材料，然后一点一点的向上攀升，过不了太久，它会到二层，如果上面的水流不停，也许，它会淹没整个图书馆。

    “季折夜！赵叔！小星！水要淹上来了！你们快走！”鹿临光扒在扶梯的扶手上，尽力拽着呛水的易语不往二层下滑，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水还在流，可能过去有几秒，但她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好想把两只手都松开，可这样做，只能多一个陪葬。

    没有日常锻炼，也不干什么重活儿，单就这么几秒，已经是她处在这么一个环境里能够坚持的最大极限了，她真的……没力气了。

    怎么救？！没有人能在这种水流下顶着还带回来两个人，书簿也不可能再使用了，他总不能要求一套潜水套装吧？而对方又再催促他们几个快走，怎么办？他怎么走，怎么选啊？！

    从左侧的藏书区出来，三人在三层的防跌落护栏处看着汹涌的红潮击打着下方的鹿临光，季折夜想起对方和自己说过的话，那个保洁阿姨临消失前说的话。

    该减员了。

    他神色黯淡的看向前方右下角的三层扶梯，那里是那位保洁阿姨之前消失的地方，除去那滩不明所以的水坑，那里什么都没有。

    ……等等，什么都没有？那边的倾斜角不够吗？为什么左边这里已经水流成河了，而那里……没有水？

    季折夜想得很快，思绪的光火和灵感总是在几秒钟就过隙不见，但他不一样，他是季折夜，像这样的刹那，他总能捕捉到，像这样的局面，他总能给出答卷。

    他转身跑向最左侧的安全出口处，又踩着水向更深的走道走去，那是他之前刚到过的地方，三层的卫生间。

    如果这份规则只为我一个人制定，如果只有我才会触发它，那么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我了。

    他打开卫生间，进到男厕，过了十几秒，他的脚下开始疯狂的渗水，而此情此景，让季折夜笑出了声。他冲出厕所，出现在了三层的右侧，但尾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左侧源源不断的洪浪！

    单向流行的水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被分流的液态猛兽此刻变得温驯可人的多，被水压按在护栏上摩擦的季折夜远远给苏晓星二人比了个大拇指，他成功了。虽然过程很狼狈，自己也无法阻止这水继续蔓延，但至少这样的力度鹿临光不会再被冲下去了，他已经看见对方松手站在了扶梯上，而易语也咳嗽着稳抓牢把手开始往上走，赵叔忙不迭地过去把两人拽回了岸，他们安全了。

    “这种特权，下次还是别给我了。”苦哈哈趴着的季折夜自言自语了一句，把身体往玻璃上靠的更牢了些，像这样的事，他下次一定不干了，吃力讨好，真不像他。

    但果然，他从不遵守规则，也游离在尺度之外，而这样的存在，这样的选择，才是他啊。

    也许真正发生减员了，他们就可以更快的离开这里，但那样的结果，他其实打内心里也不想接受。

    也许他们之中总会出现牺牲，但至少在那之前，让他竭尽全力的去改变吧。

    赵叔看着比出大拇指的季折夜笑了笑，回敬了他一句“干的漂亮”，苏晓星安顿好咳水的易语后向对方比了个同样的手势，没想到这一出的季先生呆了一下，但随后他埋头无奈的咧了咧嘴，享受起来自后方这漫无止境的推背感，无他，谁知道水什么时候停呢？受着吧。

    只不过，他知道顺着规则就可以活下去，也明白必要的牺牲会带来新的线索，他的确有无穷尽的求知欲，可我们并不是为了永远徘徊不前，不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私心才出现牺牲的。

    这终将是个充斥着哽塞呜咽的，流泪不止的长夜，但难捱的大暮恒久，不代表我们没有明天。

    有的规则需要被打破，他从不是救世主，但至少现在，让他保护他能保护的吧。

    只是伴随着解脱般的喜悦到来的，往往还有隐藏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