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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何以愧悔,如何忘怀

    喘息过中午,鹿觉川打着瞌睡撑到了下午,好不容易找到后厨的地方,里面的师傅却因为今日的雾气浓得吓人而操练不起炉灶,只好拌了些粗野的杂菜和汤水饱腹。但鹿觉川是吃不惯冷食的,她把自己买来的火折分了些给他们,又自己在厨房里看着锅里的火候跟厨子要生熟,一人口述,一人掌锅,最终也竟是把饭做出来了,只是她身边没有侍女,这看得见路的又仅剩她自己,这饭碟,她只好自取自收了。

    等她吃罢,自己将食盒洗净,后厨已无等她归还的人,也没有留下供她出入的门。天色在海雾的勾勒下阴沉的太早,折光的雾气在稀薄的晚阳搭上房檐前就排挤开了所剩不多的些,进入海陵的昏黄柔光少,落在沣遥的就更显稀薄,而鹿家庭院深深,现在留给她观赏的,就只有大团的浓雾,以及她左眼让出的,一条清晰却被规划好的道路。

    把食盒用手绢包起来,鹿觉川将东西放在厨外的窗台上,旋身后她打着灯笼独自在悄黑的薄暮里行走,没有人在外面游荡,她也无需再遮遮掩掩,这些雾替她挡住了他人可能观察到的自己,也许她该感谢这些迟迟不肯下坠的气运吧,至少这一份掩饰做得不赖。

    推开祠堂的门,里面没有什么变化,鹿觉川点上蜡烛,关上大门,询问起自己今晚最后要做的事,她需要结束这一切了。

    惶恐不安的人群,疑神疑鬼的命运,万人唾弃的自己,不被识认的好意,颓唐秃壁的家业,是时候结束了。

    短暂的交涉,鹿觉川熄灭了自己刚刚点燃的火光,她听从着镜中人的指示,把窗台上的那些瓶子一个个以固定的方向转动,它每次开口都会轻唤一声那些瓶中的存在,而她也只是照做,虽然接下来的事让她感到难捱,但她还是照做。

    “第六瓶,宽容且慈悲的血,从左往右转四圈,然后回转半圈。”它借着鹿觉川的眼近距离的指点着对方,在她的脑里不加掩饰的表露出自己的那一份急切,它听着血珠滴滴答答地空落在窗台下面,这让它兴奋的几乎颤栗,属于它的新生,快要到来了。

    “好了,拿起第七个瓶子,装好,”它尽量用不起涟漪的声音跟鹿觉川继续对话,“现在蹲下去,对的,你摸得到我视野里的这个窗台下面的位置,往下,再往下,有一个缝隙在墙体上,是的,按它的下面。”

    鹿觉川感到头晕,没有人会喜欢有人平白无故地对着你的脑子说话的,她按下墙体下那块明显软于其他地方的位置,一个砚台样的石盒盛着刚才顺瓶而下的血出现在此。她看着两个手掌长的一盒混血四平八稳地搁置在脚下,一时想不通为什么要用这么蠢笨的方法,可话还没出口,她又听到了指示:

    “搅动这些血,会有东西来找你,别害怕,别发出声音,它会帮你。”

    除去执行,鹿觉川别无他法,她只能用手指搅动这滩凝固不了的血。而手指和砚底接触,一条粗长的影子淡不可见地顺着花坛爬过了桥,最终扶着墙挤开了祠堂的门。鹿家主正用心研磨这些收集来的血,突然发出动静的大门吓了她一下,而看清楚来人,她更是两眼一黑。

    进来的不是人,是一只趴在地上缓慢向她前进的,硕大的叫人窒息的蜈蚣。

    黑黄的甲壳随着它的蠕动而有起有伏地展露着缝厘中的肉身,澄黄的上百条对足极富节奏感的在地面上沙沙作响,两根长须高昂的随着抬起的头左倾右摆的往鹿觉川的方向探着,它找到了食物,在那个砚台里。

    它堪称迅捷的挥动着自己的触须和腿,将前端的头和颚爪埋在那个相较它身体都有些迷你的砚台中,里面的浅血随它翻腾了没有几下就干净的没有水色。鹿觉川以为经历过几天前的事,现在的她已经可以麻木的对待这些诡异,但她的神经在这样的刺激下还是本能的让她想要抽离自己的手指逃走,可事实是她的指尖还有不多的一些血,那只蜈蚣,顺着她的手指爬上来了。

    惊恐的泪和快要抑制不住的尖叫在边缘几欲喷薄,鹿觉川用已经借出的左眼看路,她胳膊抖得像是癫痫,最后也近乎是跪着把身子降低到了蜈蚣可以下地的程度。她睁开右眼,两只同样视力的珠子看见了那个祠堂角落上百年都没有打开过的门,那个齿数多得连灌注法都无能为力的门。

    “放进去,”镜画中的人在鹿觉川的耳边做出最后的指引,“把它放进去。”

    粗长的节肢动物在鹿觉川的胳膊上盘龙样的久住,她只好涣散着瞳孔不去聚光看那只巨虫,然后把指尖的残血抹在那堵小门的钥匙孔上。食物的味道引着这只爬虫钻到了孔缝里,它一整个横冲直撞地窝在了锁孔的最里面,而它的每一条腿都恰巧地搭在了合适的地方,正正好同一把钥匙般严丝合缝地卡在其中,鹿觉川听到这扇门的轮齿老旧地发出了声音,这促使着她推动了眼前的小门,她打开了。

    一条潮湿又软粘的狭长走道出现在门背后,那范围窄小的只允许她爬着进去,满地的积水如渊淹没了她用来探路的右手,而稍过几分钟,那些水都流到了地下去,它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出被倒吸后的管道空声,这样的去势匆匆让她想到了清源说的话,退潮了。

    “赶在涨潮前回来,”镜画中的老者用着老家主的嘴向鹿觉川提醒,“你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次退潮是我人为的,你必须尽快,否则下面的洞窟会被再一次淹没,你会溺死在此,还请注意时间。”

    鹿觉川点了点头,随后她扎紧了衣服,把瓶子绑在了腰身上,她跪倒在隧道口,缓慢的爬向未知的终点。

    细软的泥沙吸陷着她的手脚,口中衔着灯笼把的鹿觉川掐着时间点的爬到了洞窟里,她看见整体呈现浑圆姿态的洞穴正中有一个高台,上面的凹槽刚好可以插下她腰间的瓶子,但围绕着瓶子的,却又是些让人不忍直视的怖物。

    一具被挖去胸腔的盘坐尸体,一具被掏空了脸和心脏的尸体,一具被砍去了手的空腔尸体,一具被剥皮的平躺尸体,一具被剜去眼球的尸体,一具已经被掏空却被不依不饶制成人彘的尸体。

    一面水流做成的巨大透蓝玻璃镜正对着鹿觉川,她看到里面游动着六个面容熟悉的老者,他们,都是鹿家的家主,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奋力的呼喊着,他们的口型都是如此的相同,相同的让人感到悲伤。

    停下来。

    “现在你知道了,我会用你的身体去打理鹿家的,”脑内的声音响起,它温柔的闭上了鹿觉川的眼睛,“请你代替我,在那面镜子后面永生吧。”

    鹿觉川的意识消失了一瞬,随后她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而下一秒,她感到自己的肢体不再属于自己,她的身体里,有别的存在在和她争夺控制权!她的身体开始自己和自己打架,自己劝解自己,可她好像能打赢!她还在!

    “不对,你的意识怎么还在?!你应该已经离开这具身体了!你应该代替我在镜子里待着才对!你为什么还在!”进入鹿觉川意识的存在突然发现原主居然还存在,这完全不在它的意料中,它刚才明明已经把对方的意识丢出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里还有一个鹿觉川?!

    而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在不停的敲打着镜子的背面,在一个完全相反却又一模一样的鹿家里,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子在呼喊着鹿觉川的名字,她的选择之时,终于到来。

    鹿临光,如何愧悔,如何忘怀,如何在这段不属于你的宽旷里寻找不去耕耘谎言的寸土,如何以钦定的命运,在笔直的人生中开出路来。

    这不是你的故事,但已轮到你来判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