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站在自家大门门口，看着不请自来的何高尚笨拙的表达自己的好意。唐突出现的人让她没有心理准备的厌烦，而对方偏偏又是她目前最最想要避开的症结，她打算开口撵人，但何高尚把糕点递到了她手中，自顾自的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他在键位上飞舞着打出一段话，随后把屏幕转向魏承那一面。熟悉的黑体字重现在对方眼里，是她不怎么抗拒的对话方式。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肯定惹你不高兴了，这个时间段来找你，本身就已经让你不高兴了吧，所以我刚好买了点东西过来，抱歉，没跟你商量，我本来是和呈落讲了今天我过来了，但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没说。

    魏承看了看有些慌张的解释顿了顿鼻息，今天是周末，原本是只有她一人独享的周末，她委实也同何高尚所说的一般生了些不太爽利的情绪。可对方没有什么恶意，这是她知道的，就连这番解释都是顺着自己意思来的，她还真没什么好讲的，再拒人门外反倒显得她耍性子。稍犹豫片刻，魏承侧着身子点了点头给他让了道，何高尚登时如蒙大赦，他能进了。

    落客在此，何高尚在客厅的沙发坐了少顷，他看着魏承回房搁置东西，也就干脆自己取了茶几上的水果吃。他一不能进去问东问西，二不能开口惹对方生气，好赖不如在这儿等，反正他有得空闲，也等的住。

    大概是磨了有个十来分钟，魏承推门走到了何高尚跟前，正嗑瓜子看直播的榆木脑袋抬了抬头，眼前的姑娘收拾的保暖熨帖，他自己身上的外套还没有脱掉，这是什么意思？要出门？

    “走了。”魏承干巴巴的甩了话给何高尚，不待这捧瓜子磕完，她就走到玄关换了鞋开了门，何高尚看看客厅餐桌上摆的那提糕点，一时可惜的也起身出门，他买的云片糕自己还没尝尝呢，这会儿出门，估计只能全当添头了。

    眼下魏承发话了，他不敢不从，只能拉链一上就带着门出来，魏承从兜里摸了一条灯芯糕给他，何高尚楞了一下，随后露出个浅笑，回了句谢谢。

    真好，她还想着我要吃这个，她心里有我，值了！何高尚嚼着橘味的灯芯跟着魏承的步子缓缓往公园走，内心的话头一浪高过一浪，他始终摸不透魏承的心思，可眼下对方舍得在周末出来转转，还记得给他带份吃食，怎么说呢？她总这样让人琢磨不透。

    魏承没管身后遐想的人，只选了方向就朝着公园那边走，而埋头蒙走到地方，她听到衣服上细细密密有东西往下掉，低头看了眼手心，绵软的白絮随风早已涨起漫天，小湖心的亭子上也缀了一层绒，她此刻忽然才想起，明天就是元旦，而邺城的冬天，早就来了。

    入目的碎琼和跌池的乱花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她没出门的这两天一直有下，只是现在才被她看见。她早些年很是喜欢在外淋雨，初冬看雪，只是今年的突发事故扰乱了她的步调，让她没办法再按照原有的剧本继续走向，这种感觉就像身后一直跟着的何高尚，或者说，何高尚越来越像这股莫名的感觉。

    她感到烦躁，来自于今天这不必要的外出，来自这段时间一直纠缠不清的厄运，来自她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总这样吗？

    她只是习惯，习惯性的洒脱，不讨人喜欢，也不招人恨，只是平淡度日，度日如年。

    而现在这种不知四季的日子，对于魏承来说，是一种度日如年。

    她很久都没有看过雪了，以这种心境，以这种态度，身边还有一个相识的人。

    何高尚看见魏承立在湖边不再疾行，就快了快步到对方身旁，等他往前再走，他看到魏承伸出手在接雪花，她的脸上有很浅的两道泪痕，蜿蜒的水滴在光滑的土壤上开疆拓地，随之而来的，是决堤。

    总有人想改变她，生活也经常这样做，没有哪一段时间会很慷慨的怜悯一个陌生人，魏承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常量。她原本很自由的人生在那个晚上面临崩盘，她作为自己的变量要不断地查漏补缺，她不能出现什么岔子，否则魏迟山只会倒的更快；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情绪，否则会连累到为数不多的亲友；她不想等到最后只能迎接罗祎的死讯，可重症监护室长达一个月的昏迷几乎在判死刑，她谁都不敢靠，谁也不愿靠，事到如今，却谁也靠不住。

    就连何高尚此刻焦急着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的这张脸，也有她的一份责任。

    她常常难过。

    那些无法事先避免，只能事后弥补的人和事，都是她不愿显露的难过。

    她摸了摸何高尚的脸，摸了摸那道正在结痂的伤疤，瘙痒和冰凉的感触一并挠到了何高尚的心里。他听见魏承说话的声音，对方没有什么力气的放下手，却说出了千钧的话。

    她说，她很讨厌现在的一切，也讨厌不请自来的何高尚。

    她说，你这样强硬的闯进我的生活里，是为了什么啊。

    “我不知道，”何高尚找了个长椅扫净了雪让魏承坐下，他说的话有些语焉不详，还有些没道理，但他还在开口，“我也说不明这样不礼貌的做法有理在哪儿，但我想让你有东西可以记得，值得你分享，不愿去遗忘。”

    我想让你为拥有这样一段与众不同的回忆而自豪，我想陪你走过这段孤旅，我想和张呈落一样为你创造些好的回忆。你也许深陷过永夜，但我会想办法进去，然后拉你出来，因为你不喜欢，你不该在那儿。

    卓尔不群，桀骜不羁，自由自在，那样才是你，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你想回到原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过去，那么我在。

    所以……你别怕，能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你应该自豪啊，而能保护与众不同的你，即使是这道伤疤，也让我自豪啊。

    “所以，请别讨厌我，至少，”何高尚顿了顿，然后力所能及的对着魏承双手合十的笑了笑，“至少不要是现在，我会自卑的，拜托了啦。”

    魏承想了想自己出门时还是没有把准备做足，现在这样，她找不到足够的纸巾了，要是今天来的是呈落，那肯定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但饶是如此，眼泪还是会掉下来的，就算情况已经很差，可这个曾经和自己关系不好的人，现在也还是很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也许真的还有补救的办法，也许一切都会好转的，也许，她可以尝试着真的做出一点小小的改变，不因为世界，不因为外力，只因为自己。

    也许她总这样吧。

    于是魏承说，我讨厌没看到第一场雪，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看，我也讨厌你了。

    “是，我有错，你别哭，也不用告诉我那些已经发生的，耳熟能详的悲伤，”何高尚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底的柔和暖意尽力挂上低垂的唇角，“我很愿意承担，你不用开口，我也很愿意，”他抿嘴钳住双唇，伸手擦了擦魏承那抹不开的眉头和微微蔓延出红圈的眼窝，让对方的表情不再难过的牵人心魄，“只要你乐意，我就在，”他不大不小的把声音送进魏承的耳朵，重复起一段酥麻和绵软，“我一直都会在。”

    有机会雪还会下的，过两天会再有风来的，别难过。

    没有人会错过冬天，季节往返徒穷，但它一定不会辜负你，它会回来找你的。

    即使我知道你难过的不是冬天，即使我知道要离开的人终究不会回头，但我还是要这么说。

    如果魏承没有能够依靠的人，我来。

    轮到我来做一次小小的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