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萦儿带着狄雅,穿过函谷关谷道来到一片开阔地。一条蜿蜒曲折地小溪,自北向南潺潺流过。溪面波光清透,小溪中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郑萦儿和狄雅各两块紧邻的鹅卵石,并肩坐下。
“雅妹妹,可已婚配?”
“不曾婚配。”
“那,可有心悦的郎君?”
“也未曾有......”狄雅长长的睫毛闪抖一下,又自怨自艾地说到:
“秦人一直视我们为异族,我与父亲们都不曾嫁娶。”
“喔......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要久居秦地?又为何不回雅典呢?”郑萦儿问到。
“听父亲们讲,他们来秦国的目的,是为了护送秦国商队。多年以前,秦国有商队载着丝绸、铜器到达雅典,雅典国王极为重视。在商队返回时,派遣一队士兵护送,也就是我的父亲们。父亲们从未出过如此远门,从雅典到秦国,相距两万里!途中经过无数大山丛林、沙漠湖海,方向难辨,常人肯定会受阻而返。但秦国商人精通天文历法,依照夜空星辰便能找准方位。这才历经艰辛回到秦国。从雅典出发通向东边大陆,隔着一片汪洋大海,偶然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父亲们在大海深处发现有一只孤零零的小船漂泊,船上有一个嗷嗷待晡的女婴,便是我了。身边还有一把三叉戟。”狄雅边说着,边抬了抬手中的三叉戟,示意给郑萦儿看。接着又说到,
“父亲们护送商队回到秦国之后,秦国国君盛情接待,还专门为我和父亲们建造了一个别苑。父亲们见我年幼,不便旅途奔波,便决定暂住下来,等我长大之后,再筹划返程。前几年,父亲们也曾考虑过返乡,但记载天文历法的《易经》实在过于艰深难懂,父亲们又不懂中原文化,根本学不会,如果贸然出发,难保不半路有失,故而一直旅居到现在。日日盼望再有商队西行带路,一同返乡!”
郑萦儿耐心听着狄雅讲述身世经过,心中不禁涌起怜爱之意。论年龄,狄雅刚好是儿女辈。只不过郑萦儿多年靠着采阳补阴、神药灵气,才在外貌上保持少女青春。
“雅妹妹身世凄迷,实令姐姐心伤。”郑萦儿抬手轻抚狄雅臂膀。触手间,肌肤润泽光滑。
“妹妹此生能有众位父亲疼爱,知足矣。谢萦姐姐关心。”
“雅妹妹,你手中的戟甚为奇特。可否借姐姐观之?”
“嗯嗯。”
郑萦儿拿过三叉戟,只见戟身通体暗青色,戟杆上有鎏金浪纹;三叉交汇处镂空镶嵌着一颗湛蓝宝石,宝石周围有隐隐幽光闪动。看形貌,绝对是一把上等神兵,但不知灵力如何催动。便问到:
“此戟形貌甚伟,不知如何操控?”
“妹妹也不知。只听父亲们讲,大海之神波塞顿的武器便是此物。因此,他们有时也唤我为‘海神之女’。父亲们还说......”狄雅欲言又止,长睫毛闪动几下,似乎有点羞涩。
“还说什么了?”郑萦儿追问到。
“还说,我找到夫君之日,便是人戟合一之时。到那时,三叉戟便能发挥出山崩地裂之威力。这些都是我族的传说,不可信也。”
“哦!姐姐倒是第一回听到这等离奇之言。中原神宇修为注重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妹妹倒好,非要找个如意郎君,两相媾和,才能唤醒神潜。怪哉怪哉!呵呵呵......”郑萦儿口无遮拦,不禁笑出了声。
“萦姐姐......萦姐姐乱说......”狄雅刷一下脸红。狄雅是异族,虽然天性奔放、直白,但自小在秦国长大,人伦情感也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也颇具内敛、含蓄之风。两种风情混合,在狄雅身上呈现出来,再配上精雕细琢的五官身段,让人又爱又怜、欲罢不能。
“姐姐可没乱说,情郎之事包在姐姐身上!一定帮你寻到个心仪的贵族王孙!”
郑萦儿有声有色地说到。
可转念一想,嫁给王宫贵族又有什么好呢?尽是些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
狄雅见郑萦儿略有哀思。问到:
“萦姐姐有心事?”
“没事......问妹妹一句实在话,妹妹喜欢什么样男子?”
“......嗯......嗯......须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且要会逗人开心,不能嘴拙、不可欺妻。其他嘛......还有便是不能满口之乎者也、执着于繁文缛节!至于姐姐说的王子、公子之类的,妹妹可不愿高攀呢。”狄雅说完,薄唇一撅,妩媚万千。若是中原一般女子,断不会如此直白。
“呵呵呵!妹妹说的真好!这样的男子,姐姐也爱!”两人笑得前俯后仰。
郑萦儿心中略一盘算,有了主意。当下不正好有几个少年吗?虽然年龄尚浅,但都出身不凡,日后必有成就。听狄雅所言,联想起华胥龙宗与姬壬臣辩驳之场景,什么法度、礼乐的,狄雅肯定毫无兴趣,龙宗类型的男子可以排除。晋国赵衰之子赵灵沉稳内敛,也不是率性逗乐之人。那剩下三个臭小子,倒是十分贴切!
只不过,熊旅言行太过不羁,又是楚王嫡孙,身份特殊,迎娶正妻绝不会找一个金发碧眼、且无门无府的异族女子。
斗子墨呢,在三人中最为忠厚,略显老实嘴拙,气度样貌,也与狄雅大相径庭。
唯独屈俨既出贵族,又不受身份阻碍,虽还未成人,但器宇轩昂、精进勃发之气,已初见端倪。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郑萦儿心中,一直对三个少年略有歉意。那晚在郑国宫内,对三个少年施以幻药,着实有些过分了。再加上数月以来,与三人共赴使命、患难与共,早已结下情谊。更何况因暗恋屈巫的缘故,对三人也甚是喜爱。
正当郑萦儿心中琢磨,狄雅羞于谈论男欢女爱之事,于是又问到:
“敢问萦儿姐姐,太子帐前训话之时说‘普天之下、率土之滨’都是周朝的天下,妹妹觉得不妥。我族在两万里之外,如何就成了周天子的臣属?”
“这个嘛......中原语言文化博大精深,日后你自会明白!”
二人在溪边聊得欢快,不觉夜幕将至。遂向函谷关城内而去。
落日渐沉,天边滚滚彤云如战车驰掣、万马奔腾;霞光掠影似金刀银剑,凌空劈砍。
迎着夕阳余晖远远望去,但见函谷关两侧的峰顶上,各有一个黑影,相距数十丈,负手而立。看模样,是在隔空谈论着什么,但距离太远,只看得到衣袂翻飞,却听不清人声言语。
黑影相对,其中一个说到:
“既然有求于我国,那贵国事必有所交换才行!”。黑影之间相距数十丈,风声涣散,人音却能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可见说话者的神宇修为已臻神境。
“两国相帮,本属平常。但贵国若索要交换,我国也不会推托!”说话者声音苍劲雄浑,同样字字精准地传达到对面。
“哈哈哈!如今天下大乱,各国备战,无不是靠人力物力相撑,岂能做无谓消耗?”
“那依阁下所言,牛羊锦帛、金银宝物,且说个名目数量吧!”
“牛羊、金银乃是狄人蛮夷所贪念之物,我大国视之如粪土矣!”
“莫非......莫非贵国想要城池?!”
“老夫正是此意!”
......
声音苍劲的黑影陷入沉思。良久,答道:
“既然如此,索要何地?”
“非郃阳不可!”
声音苍劲的黑影又一阵沉思。又良久,说到:
“郃阳城乃河西重镇,得郃阳即得河西!阁下未免有‘乘人之危’之嫌!”
“全凭狐相与贵国公子自行考量,老夫并未相逼!”
“罢了!郃阳便郃阳!”被称作“狐相”的黑影正是晋国狐偃!狐偃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一个纵身,消失在关内城中。
谈话的两个黑影分别是秦国百里奚,和晋国狐偃。二人所谈之事意指秦国出兵协助晋国公子重耳夺位,条件是在成功之后,晋国拿郃阳城作为回报。此时,秦晋两国以渭河为界、南北相邻。渭河以北、黄河以西,称为河西之地。河西之地有五城,两国早就为争夺这五城相互攻伐多次。此时,这五城全被晋国所得。郃阳城是河西之地的重镇,地处河西正中。为了重耳上位,权衡利弊,狐偃不得不答应割让郃阳。这也为后来秦晋两国屡次大战埋下隐患。此为后话。
郑萦儿、狄雅二人见峰顶黑影相继没入城去,心中疑惑不止。但因身在异国他邦,不便打探追寻。回城后,各自提醒同伴,悉心留意。
次日,百里奚派去给秦公送信的兵士回报,竹简上只写了七个大字:扶王、助晋、谋河西!不用看这七个字,百里奚早就胸有成竹!
众人再聚一堂商定,三日后,先出函谷向东北,直达晋国国都绛城,助重耳登位之后,再从绛城顺势南下,直取洛邑!
堂议之后,郑萦儿鬼鬼祟祟叫住屈俨。
“萦姐姐有何贵干?”屈俨莫名其妙问到。
“暂且别问,随姐姐来便是!”
郑萦儿拉着屈俨,来到昨日与狄雅聊天的小溪边。
“我说俨儿啊,你也快成年了吧,身边却连个女伴都没有。要不,姐姐替你做个媒?”
郑萦儿满脸嬉笑,盯着屈俨。
被她“俨儿”这么一叫,屈俨内心一阵肉麻,讪讪地回道:
“哎哟!夏夫人呐,劳您费心了!还替在下做媒呢!”屈俨故意叫郑萦儿为“夏夫人”。
“闭嘴!不准叫我夏夫人!你家叔公都不这么喊了......”
“咦......?要不......弟弟替你做个媒吧!让萦姐姐做我的叔婆婆如何?!”屈俨坏笑道。
“再贫嘴,看我不......”郑萦儿竟然脸上一热,说不出的娇羞。伸出玉手,正要拍下,见狄雅从远处走来。原来,郑萦儿早就盘算好了,昨日在溪边并非随口一说。先前在堂议之时,便给狄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随。狄雅犹犹豫豫,一直跟在后面。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屈俨疑惑地朝着郑萦儿所示方向看去,一下愣住了,张嘴喊到:
“妈呀!萦姐姐,你来真的?!”
说话间,狄雅已来到面前。
“见过萦姐姐......见过公子......”狄雅施礼道。
“咳咳......女史有礼了!”屈俨慌忙回礼道。
两人礼毕,都不再出声,场面甚是尴尬。郑萦儿接话道:
“你们且聊!”
郑萦儿说完,媚影一闪,朝着关内飘去。
“萦姐姐莫走!”屈俨和狄雅同时喊到,已经迟了。两人异口同声,红着脸相视一笑,又归于沉默。
良久,屈俨先开口说到:
“在下楚国屈俨,敢问女史是哪国人?”屈俨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哪国有金发碧眼的族落,好奇地问到。
“小女狄雅,雅典国人......”
“雅典国?请恕冒昧,实不曾听闻过......”
“屈公子有所不知,秦国向西两万里,便是雅典。”
“哦......在下只听古经上言,西方万里之处是大海,但不曾见过大海之貌。更不知有雅典国。”
楚国地处内陆,屈俨没见大海汪洋实属正常。
“西边确实有大海,不过小女也未曾见过。”
“哦?”屈俨并不知狄雅身世,一会说有、一会有说没见过,实在令人疑惑。屈俨又问到,
“在下见女史及族人相貌,不仅与中原各国差异极大,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也皆未闻之。实属罕见!”
“嗯......”狄雅见屈俨提及蛮夷狄戎之词,虽知屈俨并无恶意,但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轻轻应了一声。
“哦!女史请谅!在下失言!”屈俨立知口误,连忙道歉。
两人一顿尬聊,又陷入沉默。
“萦姐姐说......”狄雅本想说明相亲之事,但又羞于出口,话说一半,便停顿下来。长睫毛一抖,偷偷瞄了屈俨一眼。
“咳......是这么回事,在下刚听萦姐姐提及此事,所以......呵呵......”屈俨结结巴巴,不好作答。但狄雅刚刚偷瞄一眼,被屈俨看到。屈俨见狄雅睫毛长曲、眼如星辰,也觉得煞是可爱。
“那公子作何感想?”狄雅直来直去,问得屈俨不知所措。此时,干脆凝眸盯着屈俨。
“在下......在下......”屈俨被盯得面红耳赤,突然隐隐听到小溪下游稍远处,一丛芦苇后面传出几句“唧哩哇啦”的叫喊声,心头一闪:不好!狄人!
只见溪边芦苇丛后,钻出三个棕红头发的红狄士兵!红狄士兵这时也发现二人,一名士兵立马抬弓搭箭!
屈俨正循着声音望去,见此情景,深知对方善使弓箭。之前孔宁、仪行父被射死的惨状画面还历历在目。来不及思索,一把将狄雅拉倒身后。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已经直直地插在屈俨右肩上,深入骨髓!痛得屈俨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另外两名红狄士兵也已箭在弦上,咻、咻,两只羽箭飞声而来!
屈俨痛得无法起身。
只见狄雅抬腿跨过屈俨,扬起双臂,“当、当”两下,肘臂上的青铜护腕将两只羽箭格挡在地。紧接着,狄雅弯腰捡起两块鹅卵石,向前冲去。
这一跨一弯腰,正面看是不打紧,却被躺在地上的屈俨由下至上,仰望个透彻!屈俨头脑一阵晕眩,差点昏死过去!
狄雅腰上的皮铠本就精致短小,皮铠内里是一件贴身短裙,再里面......却没有中原女子通常所穿的亵底!隐约神秘之处,被屈俨尽收眼底!屈俨哪曾见过这般景色!心口猛烈跳动,气息一顿、鼻孔一热,淌出几滴浓血,张嘴结舌地望着狄雅背影。
查看史料,不难发现,西方国度一直到千年以后的中世纪,女性都没有穿着亵底的习惯。可见其文明发展缓慢至极。或者说是热情奔放超出天外!
言归正传!
狄雅握着两块鹅卵石冲到前面,借着冲力左右同时一掷,“嗙、嗙”两声,中正两个红狄兵额头,两个红狄兵立时额开脑裂,倒地而死。仅剩的红狄兵见此情景,竟发疯一般挥舞箭弓、怪叫着奔了过来!
未到狄雅跟前,便被狄雅腾空一脚踹在胸口,闷哼一声,喷血而亡。
狄雅心系屈俨伤势,忙转身跳伏于屈俨身前。一看屈俨肩上袍衣大片染红,鼻孔中还流出鲜血,狄雅以为是箭头上有毒,伸手将羽箭一拔,
“啊!”屈俨吃痛,大叫一声,真的晕了过去!
等到屈俨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房中了。
屈俨缓缓睁开眼睛,见叔公屈巫、郑萦儿、熊旅、斗子墨,还有狄雅围着床前,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咦?肩上怎么不痛呢?屈俨看着肩膀上的绷带一呆。
“傻了吧?本宫施药,保你小命无忧!”郑萦儿笑吟吟地看着满脸疑惑的屈俨说到。
“俨儿,可还好么?”
“叔公......”屈俨本想对屈巫说“叔公不必担忧”,但又觉问话嗓音好像有异。
......
“哇哈哈哈哈!”熊旅和子墨大笑起来!
原来是熊旅压低嗓音,学着屈巫在问话。
屈俨哑然,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众人皆被逗乐。
一阵笑声过后,郑萦儿突然对屈俨问道:
“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
屈俨一愣,眨巴着眼答到:
“我做了什么?我没做什么呀!”
“还要装蒜是不是?”郑萦儿撇着嘴角,追问到。
“萦姐姐,到底何事嘛!”屈俨被问得心中焦急。
“你要不肯说,那我可就说了?你可别怪!”
“说嘛!”
“好!我问你,你又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郑萦儿拐弯抹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屈俨。问话中加了个“又”字,众人中除了狄雅,都经历过那晚在郑国宫内的荒唐事,脸色纷纷从“一头雾水”变成惊讶,齐刷刷望向屈俨。
屈俨更急,说到:
“别......别看我呀!我真不知萦姐姐所指何物!”
“伤口我已验过,并未中毒!那你鼻子流血......是为何呀?”
郑萦儿美眸滴溜一转,瞪着屈俨。屈俨这才明白郑萦儿话中所指何意,顿时老脸一红,吞吞吐吐说到:
“这个......这个......”
屈俨立马起疑,是不是狄雅告诉郑萦儿走光之事,但转念一想:不会呀!当时情急,狄雅肯定不会意料得到。更何况,即便狄雅心中知道,也不可能当着众人讲出来。屈俨望向狄雅,见狄雅茫然,便知自己所料不差。
“嘿嘿......明白了吧?”郑萦儿诡笑着说到。
郑萦儿是谁!春秋第一妖女!只是拿手指粘了一丝血迹轻轻一闻,血中所含元阳充盈,立刻便知是男子血气勃发之故。蓄意追问屈俨,实乃戏谑之。
“......哦!屈俨!你个色鬼!吃肉不分汤!非义士也!”熊旅又在一旁起哄。
“对!色鬼!非义士也!”斗子墨跟腔说到。
“我......我......”
众人都知屈俨绝不是嗜好偷窥之人,但中间肯定有尴尬之事发生,三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又引起一阵大笑。
只在狄雅心中,一直忘不了屈俨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