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坐在案首,好像没有听见李大方的请安。只是眯着独眼打量着眼前的小童,一头有些发黄的短发,细胳膊细腿,皮肤有些黑,相貌平平,好像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结合黄敬之前的耳语,他甚至有些想不通,这个小童何处得罪了庞总管,怎么会值得庞总管亲自那般安排。
过了盏茶时间,李大方勾着腰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手也有些搭不住了,额头上汗珠滴下,脸色发白,也不敢动。
他这小身板,又是大病初愈,以前身体底子根本就没有,李大方灵魂来了后,才过了几十天好日子,哪里能有什么好身体。
周方看着抖动不停的李大方,嘴角一丝冷笑,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说到。
“叫什么名儿啊,听说前几日,你还是老爷座上宾,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这膝盖还挺硬啊。”
李大方心下暗凛,心里不断告诫自己,活着,先活着才有一切可能。膝盖一弯,啪嗒跪下,再次请安。
“管事大人安,求给给小人一口饭吃。”
“还是晓些事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做事吧,咱这洁房你可知道是做什么的?”
“请管事赐教,小人一定听大人话。”
周方脸色戏谑,嘴上冷冰冰的说到。
“咱这洁房管着庄里的清洁打扫,活儿可重的很,又脏,你怕是受不住,要不还是出庄去吧,何必在这里受苦。”
原来他们是想把自己赶出庄子,只怕赶出庄子还不算完,这真是要自己的命啊,李大方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
自己一定要留下来,不管如何。
李大方明悟,坚定的对周方表示。
“小人能吃苦,啥都能干,请管事安排,赏口饭吃。”
周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看这样子,只得冷哼一声。
“哼,你小子最好把事情做好,做不好别怪我把你赶出庄去。”
“孙瘸子,滚进来。”
外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谄笑拱手行礼。
“头儿,小的在,有何吩咐。”
周管事嫌弃的撇了一眼这个孙瘸子,语气不善道。
“听陶武师前几天说,最近他们那边有异味,是不是大粪没有掏干净?你一天就知道抱怨人少,现在老子给你找个人,我可告诉你,再弄不干净,老子让你们进去舔干净。”
说完朝李大方指了一下。
“带着他赶紧给老子干活儿去,老子明早就去检查,到时候弄不干净,老子扒了你的皮,滚。”
“是,是
管事大人。”
孙瘸子拉了一下李大方,李大方赶紧道谢一声扭着酸痛的身体跟上。
“多谢管事大人。”
独眼周方看着李大方出去背影,居然有些扭得好看,心下一激,舔了舔嘴唇说了一句。
“娘的,可惜太瘦了,又TM黑。”
站在门后值守的一个小厮,心下一惊,夹了夹腿,本来就很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他心里有了一种出现很多次的不好预感。
………
果然!
“把门关上,过来。”
门外本来还在忙碌的几人,一看门关上,脸色一变,转身撒腿就跑。
转瞬间,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屋内传来小厮的哀求声和一个粗旷的…………
这些李大方都还暂时不知道,他已经被孙瘸子带到了演武场一旁的一间小屋,里面摆着很多马桶,还有一些清洁工具。
走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这里就是他接下来的工作场所,清洗护院打手们的马桶,还有厕所,打扫护院宿舍等。
这被唤作孙瘸子的洁工,寡言少语,左腿是瘸的,此前来演武场路上,李大方下打听他的底细,却是一无所获,除了职责之外的事,他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也不问他任何问题,哪怕是名字。
到了这里,孙瘸子也打不打算介绍什么,只是冷冰冰的说。
“你先把这些马桶刷干净,水源在那,刷子在屋里。”
说完自顾自拿着靶子、扫帚和一个桶走向茅坑。
…………
李大方闻着令人作呕的数十个木桶,里面夜香味十足,不自觉走开几步,抬头想呼吸几口干净的空气,脑中感受着短短时间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过往。
脑中闪过那一张张冷酷的脸,稳住心神,用力扯下衣角两块碎布,塞进鼻孔,脸色坚毅的走向马桶。
然而,只片刻,他又跑开吐了,接着再跑开吐………
几经跑呕,他强行开启了新生活。
这一忙就是整日整夜,刷完马桶,孙瘸子又唤他一起掏粪,洗茅房,拖洗护院住处,撒上香露………
午间和晚间,可能因为忙碌不停,李大方忘记了吃饭,倒是孙瘸子记忆力比较好,每顿都大口大口的吃着大饼,咕嘟咕嘟的喝着汤,貌似大饼和汤都跟他有仇一般。
忙至下半夜,孙瘸子招呼收工,李大方真的已经虚脱,回到工具房隔壁的小房子。
门口一个木墩子,屋子里面干草铺地,窗户边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个烛台。
孙瘸子上前点亮昏暗的烛光,自桌子的抽屉里面拿出一根烟杆,一个布包,自顾自坐在门前木墩上,熟练的裹了一卷烟,装进烟斗,又起身走到烛台旁点燃,吧哒吧哒的抽起来,青烟袅袅飘荡。
李大方一屁股坐在门口木墩上,他感觉连动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更别说清洗脏臭的自己,只有眼睛毫无光亮地跟着孙瘸子的动作移动。
闻着旱烟燃烧发出的味道,居然感觉很香,也提起了一丝精神,恢复了说话的气力。他这才开口询问怎么睡觉。
“大爷,我睡哪里。”
孙瘸子也不说话,抬手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屋里干草。
李大方心有不甘又问道。
“那你睡哪里?”
孙瘸子不再答话,往后一靠,仰头看着天上繁星,不时抽一口旱烟,身上突然感觉毫无生气,除了那偶尔抽一下的嘴。
李大方忽然感觉坐在旁边的这个人有些恐怖,他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啊,也难怪会有这种感觉,即使表现多成熟,即使内心屈辱有多深沉。
他还需要磨砺与锻打,哪怕他是一块好铁。
缓慢站起身,感受着身上的疲惫,酸疼已经麻木,走进小屋,扑倒在干草上,砸出灰尘翻飞,闭上眼,李大方沉沉的睡去。
此刻他只有嗅觉,旱烟的味道才能让他有微弱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