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便都说，她出生在了一个好时候。只是，她八年前就出了局：

    来了遥远的天之北陆。或者说，更加遥远的北疆，长在蛮荒。

    套用一度万念俱灰的都督大人的话来说，“此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话一出口，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好些岁。

    一损俱损。

    都督大人左迁，迁到了天之北陆的尽头。而他的根，在南天空蛇的家族。自此一别两宽，两家的儿女亲事，从何谈起。

    都督夫人不是不知道，遇到这种选秀大年，都是提前相看好。两家人便不再提。

    原本两家人，门当户对的，突然就差得远了。

    只当是没有提过。

    梳头娘子什么时候出去的，府上大小姐南宫巳南不知道，不曾留意，但她又走了进来。

    来到都督夫人近前，笑着回话：“怨不得管家说，我还得再跑一趟。”说着，放下手里的屉盒，取出一叠物件，递了过去。

    眼瞅着都督夫人伸手接了，梳头娘子只是陪笑，说，“偏管家那里也忙，府上正在分钱，我还纳闷，我也有份。还不是，见者有份。”

    说着，又自盒的下层取出一碟樱桃、一碟青梅和一碟色泽金黄的麦饼，接着说，“我既然领了他们的人情，就做个顺手人情事，说是祭了祖的，要请夫人小姐尝尝‘新’。”

    江南的立夏习俗里有所谓的“见三新”，就是吃些这个时节长出来的鲜嫩物儿。

    立夏尝新。“三新”指新熟的樱桃、青梅和麦子。到了时节立夏，当地人先以这“三新”祭祖，然后，分与尝食。

    也有的地方，立夏吃面筋、白笋、荠菜、咸鸭蛋、青蚕豆，还有的地方吃“立夏饭”、吃蛋、秤人。

    立夏饭，立夏吃乌米饭，府上午间也做来吃了。

    乌米饭是一种紫黑色的糯米饭，是采集乌桕树的叶子煮汤，用此汤将糯米浸泡半天，然后捞出放入木甑里蒸熟而成。

    都督夫人午间几乎就扒了几口乌米饭，又听都督大人言及，这里酒店立夏这天对进店的老顾客奉送酒酿、烧酒，不取分文，因此也把立夏叫做“馈节”。

    都督夫人让人分出一碟来，每一样取些，说是送到二少爷的书房里，又解释一句：“老爷最近总盯着他的学业，总算出门会友，我才让他出去玩一阵子。”

    正吃着樱桃的南宫巳南便也想了起来，府上二少爷南宫巳北如今棍法小成，击树留痕。

    正志得意满，想要跟她重新比过比过，却一头撞上了都督大人这座大山。

    这会儿再看她，眼神好不可怜。南宫巳北最近见了都督大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连他心心念念要一雪前耻的家姐，也待见起来。

    “家姐长，家姐短”的。

    都督大人封了官印，就操心起府上二少爷南宫巳北的学业来，说是回去以后，可别丢了他脸。

    言谈间，南宫巳南便也想了起来，都督大人当年可是探花郎。

    多少年，没有过了。

    这般意气风发。都督夫人便也只得对府上二少爷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琢磨着，要是府上大小姐当年。

    “要是巳南当年……”这段日子里，都督夫人也没少跟都督大人说。

    前年回蛇的家族，都督夫人才听到风声，收到消息。

    一开始，家里是问的都督大人。问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把女儿的生辰给改了。

    “回来前，刚刚给改的。”他问，“便是官署封门前的事情了。”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陈述事实。

    这话里有话的。

    都督夫人亲自去给自己女儿改的，正好是回来过年前。她说，“半点儿不差。”

    问话的人，是他们这一辈人里，走得近的。都督夫人便留了心，回了娘家，也顺着话说到这上面。

    “……原是立夏。”

    二十四节气夏之立夏。大概是以为都督夫人一早知道了，她娘家妯娌说，“怎么就这么凑巧呢。原是她父亲突然亡故，说是畏罪，一时满城风雨的。”

    说是，正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外面不说，不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家里人也不相信。

    “说是跟他家里一早和解，也是要回去了。”这升官的消息，便是源自西宫昴昂自家人。

    也是要个明明白白，也是要查。

    这查呢。

    原是查她父亲的事情，还他个清白，不知怎么，顺着她母亲查到了她。

    她呢。

    她妯娌凑头来说，“莫不是知道，你们家要回来了，那女孩子突然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不在东天空了。

    只知道，她父亲原是西天空的鸡的家族。瞧她妯娌那神情，也是能去鸡的家族找的。

    讨要个说法。

    昴日鸡，为日，为鸡。昴宿，为西方白虎七宿第四宿，居白虎七宿的中央。

    《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髦，《说文》：“发也”。昴又称为留，留有簇聚、团属之意，由七颗星组成，又称旄头(旗头的意思)。

    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妯娌说，“譬如说，我们家就惦记着，巳南七岁那年原是榜上有名，去了天之北陆，才叫她候补补了缺。”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厢的话。末了，才说，“她的名字，说来凑巧，也是花名，睡莲。西宫昴莲。”

    生辰也是大暑。

    大暑，二十四节气之一，是夏季最后一个节气。“暑”是炎热的意思，大暑，指炎热之极。

    大暑相对小暑，更加炎热，是一年中阳光最猛烈、最炎热的节气，“湿热交蒸”在此时到达顶点。大暑气候特征：高温酷热，雷暴、台风频繁。

    而夏之大暑对应的花神，除了荷花，还有睡莲。白虎星之七家族的鸡的家族，对应十二地支酉。

    “昴，而非酉，说明她并非出身鸡的家族的本家。”她娘家妯娌说，“却也用了家族，昴日鸡，里一字‘昴’。当属新贵。”

    新贵呵。都督夫人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神的城里，新贵，正是炙手可热时。

    这个昴，通卯。而东宫青龙星之七家族的兔的家族，对应十二地支的卯。

    “说文解字里的解释，都是一样。”她妯娌跟她说正经的，却说得都督夫人东宫卯荷想笑。

    听她说，“还多了一个‘日’字。人家可是有太阳照着。”

    白虎星之七家族的鸡的家族，跟现在的朱雀大人家里攀得上亲，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