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嚯～这家伙竟然能站这么高！”从身后传来的闷闷声音打断了安木思考。

    安木目光落向阿乐奇怪的身影——他右手举着两根绿色涂层的感染样本采集管，身上那件棕黄色胶质防护衣，罩在他瘦削身形上显得过于宽大，像是一层正在融化的焦糖壳，从头顶流到脚底，看起来即笨拙又滑稽。

    “把那组采集管交给它。”他简洁地指示道。

    阿乐将它们递给一旁等候的独眼机器人，嘴里又开始念叨：“这艮壳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湖边钓的冥壳，长得跟它特别像，只不过冥壳个头小得多，长成也就巴掌那么大。记得我那时总是拿雪绒草糊着泥团做饵料……”

    “你先在这里观察。一会样本采集完，立刻送去密封舱分析。”安木打断了他。

    “明白！”阿乐点点头，眼中透露着兴奋，显然已经忘记了先前的恐惧。

    安木缓步走向戒备区边缘，准备在正式收容艮壳前暂时离开，透透气。

    第一阶段里系统分配给他们的基础工作已完成，剩下部分将交由那些模块机器人继续执行。这也为他提供了一个短暂间歇。尽管这些常规程序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但在与任务无关的时候，他更倾向于让自己独处来恢复整体状态平衡。这种自我调节的习惯，除了曾对老搭档说起外，他从未向其他人透露。

    总之，不能让受感染生物的混乱干扰到自己情绪稳定，这才是最关键的。他暗暗提醒自己，随即，一步迈入胶晶墙壁，身影渐渐隐没其中。

    “队长！”阿乐洪亮且急迫的声音，透过头盔通讯器响起：“队长！我该站什么位置？”

    “隔离壁外。”安木平静地说，耳朵嗡嗡作响，“还有，把你通讯器音量调小点。”

    “隆隆隆隆——”

    随着低沉震动声响起，阿乐感到自己心脏也在跟着震颤。

    半圆形的胶晶隔断内，艮壳安静地立在沙地上，身体边缘的枝条附肢不安摆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它棕色腹部就会剧烈收缩，伴随着阵阵咕噜声和深沉咆哮，让阿乐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无法移开自己视线。

    就在此时，一列独眼机器人缓缓移动进他的视野。

    这些高度仅有1米49的独眼机器人，整齐划一地排列在隔断外围，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半圆。阿乐看着这一幕，回想起小时候在湖边观察的盐矿蛞蝓。那些微小生物也会以相似方式集体行动，共同应对那些体型比它们庞大许多的猎物。

    艮壳动也不动，站在半圆形中央，像是在等待着某个荒诞仪式开始。

    终于，三台独眼机器人率先冲进了隔断。

    领头那台手中紧握着那两根绿色采集管，它们迅速绕着艮壳转圈，最终停在它粗壮的左肢旁。另外两台同伴敏捷地展开机身，从隔间中取出大号棕色消毒棉团，开始细心地清洁艮壳左肢。

    嘿嘿…阿乐看着眼前这番场面，嘴角不自觉扬起，发出轻微笑声。

    就在消毒棉团触碰到艮壳表皮瞬间，它突然停止了那隆隆低吼声，慢慢转过头来。

    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征兆，阿乐完全反应不过来。

    艮壳硕大的脑袋猛得下压，以惊人速度朝着手持采集管的独眼机器人扑去。一瞬间，它宽阔嘴巴就扩张成伤口般的巨大裂缝，一口就将机器人上半身吞没进去。

    “咕呋呋呋、呋噜、呋噜——”

    随着一系列尖锐撕裂声响起，独眼机器人的模块框架开始扭曲塌陷，黄色漆皮和断裂零件如雨点般从艮壳嘴角滑落。那台可怜家伙，上半身已深陷在艮壳巨口，只剩下紧握采集管的金属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这一幕变化让阿乐愣在原地，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眼前的场景。

    从隔断中弥漫过来一股灼热的苦锈气味，刺激着嗅觉，打断了他的发愣。他开始连连打起喷嚏，鼻尖也微微发红。

    艮壳却似乎对这股味道毫不在意，继续咕哝着，默默吸吮口中的东西。

    阿乐感到鼻腔和嘴巴被焦化金属和燃料味道充斥，快要无法呼吸。他立刻启动防护服的循环和净化系统，同时下意识将手放向腰间电磁甩棍，警惕地盯着艮壳。

    突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推前方的独眼机器人，试图向前靠近。

    就在这时，队长的命令声透过通讯器传来：“保持距离！”

    安木刚一回到戒备区，眼前情景就令他感到荒谬。

    在他这么多年的任务经历中，还是第一次在开始阶段就遭遇如此意外。

    他主视区界面上闪烁着流程更新的提示。那台艮壳口中快被吞没的模块机器人，编号13-31，系统中的状态已从“活动中”变更为“待回收”。任务流程也紧急调整，原定的“提取生物样本”被一项新插入的“保护样本试管”指令所取代，界面上闪烁的蓝光迅速列出了接下来的执行步骤：

    第一步指令，激活已部署电蛛球——

    这下它难免要吃苦头了，安木心中默想。

    尝试激活电蛛球……失败。

    他疑惑地抬头，前方模块机器人形成的半圆形区域内，一个意想不到的棕色身影映入眼帘：

    阿乐，已经进入胶晶隔断，正独自向艮壳走去。

    “等等，

    “等等，

    “阿乐，听得见吗？”

    安木听见自己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随着额角汗珠冒出，他听到通讯器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杂音，那就像燃烧木柴和嘶哑风声交杂在一起，然后一切陷入寂静。只剩下他心脏剧烈的重击声敲击着即将沸腾的血液。

    漫长2秒过后，阿乐的声音终于传来，“队长，我——”

    “回来！”尽管安木试着压抑，声音仍是半吼着发出来。

    阿乐断续的声音带着一丝坚持，“队长，我也许能救——”

    “不要逞能！”安木打断他，语气异常严肃，“那只是废弃的机器，不在系统的救援范围内。”接着，目光严厉地看向阿乐背影。

    “但队长，我觉得艮壳并没有恶意，或许可以试——”阿乐试图解释。

    “打住！”安木又低沉了一些，“一只被感染的生物，你怎么能确定它的意图？”

    “它可能，只是出于好奇……”阿乐略显迟疑。

    安木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奇？你就用这个理由来应对紧急情况？”

    在他们对话的短短时间里，艮壳已经将那台机器人吞得只剩下一小截，嘴边那支紧握采集管的金属手臂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阿乐感到队长语气中的严重性，急忙继续解释：“这种艮壳真的跟我老家的冥壳很像，不仅外形相似，连行为模式也很像！冥壳特别好奇新鲜事物，遇到没见过的东西就会先吞下尝尝，尝够了还会吐出来，我小时候拿过不少小玩意儿逗它们玩。不过这家伙个头实在太大了，我需要找点别的东西来吸引它的注意力……”

    “别啰嗦，你到底在搞什么？”安木音调带着明显愤怒。

    阿乐蹲下，消失在安木视线中，“等等，我找点东西。”

    安木手指在通讯键上悬停着，系统界面“激活失败”的提示仍在他眼前闪烁着。他清楚，只要那小子还在隔断里，电蛛球就无法启动。他急切的心中不禁升起疑惑，这里除了海水就是沙子，他还能找找什么东西呢？

    这时，阿乐站起身，“队长，看我的！”他手中赫然捧起一团黢黑沙泥球，中间亮起了一团火苗。

    “等等！你别乱来！”安木惊恐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