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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雨季。

    悬在天空多日的乌云,终于化作暴雨落了下来。

    季磊今年将近五十岁了,改革开放到现在,从一夜暴富不是梦到梦醒时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时的他失魂落魄地盘坐在自己家的地上,佝偻背靠在床边。

    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手指微微颤抖,季磊点燃后抽了一口,粘腻的血液已经从床上流下,在地面上攻城略地,畅通无阻蔓延到他的面前。

    但季磊却仿佛没有看到,不再像之前那样拿着衣服或者床单一个劲的涂擦,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在他的呆滞的脸上渐渐蒸发。

    他累了,但事已至此。

    漓阳是座小镇。

    老城完好保留了大量上个世纪的建筑,而一江之隔的新城却是现代社会的发展,因为这种反差和文化底蕴,当地大力发展旅游业。

    下午七点开始下雨,晚上八点左右雾气朦胧的街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

    蒋河东撑着一把黑伞,小跑着走进幽深小巷的屋檐,穿着高档皮鞋的双脚在长着细小苔藓的水泥台阶上重重蹬了两下,想甩去身上多余的雨水。

    他把伞收起,看向外面接连不断,来势汹涌的暴雨,心里不免有些抱怨。

    点一支烟,星火闪烁。

    冯宇今年八岁了,上小学三年级,今天吃了晚饭,妈妈早早地哄他睡下,但雨声太过嘈杂,没过多久他又醒了。

    雷声响彻天际,妈妈在外面哭,掺着电视剧的声音,冯宇不敢出去,他蜷进叮当猫的被子里,这是前两年爸爸给他选的,还小一点到时候他喜欢坐在爸爸的脖子上骑大马,现在大了就不可以了,因为爸爸总不回来。

    被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冯宇渐渐又又来睡意,意识模糊的时候仿佛听见了爸爸回来了,妈妈让他滚却又不让他走,撕心裂肺地和他争吵。

    但这回爸爸没有和妈妈拉扯,他说这一次他真的不会出去了,他拿到了翻身的机会,他是爱小宇和妻子的,翻身以后他就带着妻子儿子离开这里,到外地重新打拼。

    小宇睡了,因为爸爸说他回来了,虽然可能又是骗人的,但小孩子不管那么多。

    戚风光是名警察,漓阳是个小镇,每天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但要紧的没多少,他出过最危险的任务,就是五六个人喝酒闹事,砸了啤酒瓶子往人肚子上怼,但那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漓阳,‘文明新城’!

    前段时间他路见不平,帮人抓小偷,把脚给崴了,打了石膏,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今天是就他长假的最后一天,他决定早点睡觉,以最好的状态去恢复他社畜的身份。

    梁望是名医生,今天上白班,下班前一两个小时的时候来了五六个病人,加班到了现在,病人天天嚷嚷会死在医院,梁望想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猝死在医院里。

    和同事交了班,然后随便收拾了下,梁望一个人坐着电梯下楼,出了住院部,望看着外面的大雨发愁,漓阳的下水道系统不怎么好,一到这种暴雨的天气路面就容易积水,有些低洼的地段更是连车都过不了,想到自己骑小电驴回家恐怕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叹气,除了叹气什么也做不了。

    掏出手机,打了辆滴滴,司机师傅和他两个人商量着规划路线,围着新城绕了一大圈,开四十多分钟的路,伴着电闪雷鸣,师傅说:这鬼天气,大马路上的容易出事,做完这一单就不做了。

    转转悠悠总算是到了梁望家楼下。

    叮嘱了让师傅注意安全,不要给医院增加收入来源,给医生增加工作负担,梁望这才上楼。

    开门,开灯,扔钥匙。

    关门,换鞋,去洗澡。

    窗户都关着的,但雨势太大,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房里,朦朦胧胧,梁望吹干头发,从床头拿了两粒阿普唑仑就着水吃了,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陷入松软的枕头,放弃对现世的挣扎,跌入梦境。

    梦里什么都有,妖魔鬼怪,故旧仇人。

    暴雨在半夜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渐渐收势,五六点钟的时候又开始了新的一轮降雨,很像是老天爷破了个窟窿,缝缝补补,断断续续。

    梁望早上起来,手机群消息都是哪个路段积水多深的消息,心里苦笑,他要是再多和滴滴师傅聊个几回,他这个月就等于白做了。

    穿了雨衣、凉拖和短裤,做好了淌水的准备,历经艰险,终于到达医院。

    但没来得及吃早饭,查房的时候看见病人家属带的各式各样的粉、面、粥,梁望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不断吞咽口水,有点香,有点饿。

    但待会叫外卖的时候一定要把持住自己的手,这一个月不能靠着滴滴和外卖过活。

    23床据说是漓阳当地的某位不可明言的大佬,每半年都要来医院修养一段时间。梁望去查房的时候,他正站在窗户边,高深莫测,梁望心想可惜他们医院围墙外边只有一排小炒店后厨的锅炉、烟囱,配不上大佬君临天下的气魄。

    “吴叔,吃早饭了吗?”

    吴江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回自己的病床,摆了摆手。

    “还没有呢,你李阿姨下去买去了,还没上来。”

    梁望一边拿出听诊器,一边询问。

    “叔叔胃口还好吧。”

    “好嘞!你李阿姨现在就怕我吃多了不消化。”

    听诊器放到胸部的时候两个人都停止交谈。

    旁边24床的家属在和病人讲话,说昨天晚上下雨的声音好大还打雷,半夜睡得好好的都被吵起来了。

    病人问大概什么时候。

    家属说两三点时候,他被吵起来,看了眼手机离天亮还早,就又睡了。

    病人说没有吧,他昨天晚上在医院里没睡好,两三点时候雨都停了,也没有听见打雷。

    ……

    查完了房,梁望忍受不了饥饿的胃反复折磨,还是点外卖给自己来了一顿豪华早餐,然后开始一个个给病人开医嘱。重复之前每一天的事情。

    变故发生在三天后。

    那天吴江城出院,天气也难得晴朗,外面靠着医院的饭馆一条街出了岔子。

    原因是楼上的住户这几天隐隐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从窗外飘来,但一直没有找到来源,今天天气晴了,这股臭味愈发浓郁,影响到了医院的病人,有病人好奇,往窗户外看,发现有一家饭店后厨搭的一个棚屋上面有一大坨的东西,被锅炉的烟囱柱卡在棚屋顶,但隔得远,当时只是以为有人不道德,往后厨的烟炉小巷扔了一大堆的垃圾。

    24床的病人还没出院,家里正好就住在那个棚屋上面两层楼,现在家里臭得一家人都躲到医院来探病了,看见这个就去找店老板交涉,想着让饭店员工去把垃圾清理一下。

    饭店老板这两天也因为这股臭味走了不少生意,听闻是哪个缺德的乱扔垃圾引起来的,也没多说,喊了人搬着梯子,就往后厨走。

    果不其然,架上人形梯爬到和棚屋差不多高的地方,臭味扑面而来,小强捏着鼻子,拿上老板递给他的长钩子,把“垃圾”从烟囱后面勾出来。

    看到东西全貌。

    小强心里没来由的一惊。

    “垃圾”被一个大号花色编织袋包裹完好,整个包鼓鼓囊囊,被拖行的时候袋子里还流出一些浑浊的水液。

    老板不知道从哪拖了一辆斗车过来,只等小强把东西扔下去。

    “老板!”

    “哎!怎么了?小强,你在上面磨蹭什么呢?快把东西扔下啊!”老板捂紧口鼻“臭死了,快点搞完,我们还得搞个大扫除!”

    小强把东西拉到身前,他在店里做的就是帮厨,做了也有蛮久了,他凑近了闻,愈发觉得不对劲,这袋东西像极了肉类放久以后——臭了?

    “老板,给我双手套。”

    小强喊道,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些轻微颤抖。

    “我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板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让人拿了副洗碗的橡胶手套递给了小强。

    小强接到粉粉嫩嫩的手套,没心思开玩笑,只是低头喊底下扶梯子的人,把梯子扶稳了,然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咽下一口口水,把手搭在编织袋的拉链上。

    ……

    “艹,我不敢!”

    “那就给老子把东西扔下来!”

    老板大吼!就没见过这么怂的。

    “你也给老子下来,待会你要是摔下来了,谁他妈给你出医药费!”

    小强懒得再和这袋东西做斗争,一把将东西扔到一边的空地上,然后人哆哆嗦嗦得下了梯子,几个人过去扶他。

    东西“砰”的一声砸到地上落实了,连回弹都没有,老板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抢过小强手上的手套,上前把歪斜着的编织袋打开。

    里面是几床浸过水的旧床单,花花绿绿,还有些暗沉。

    老板想把袋子提起来,但没提动。

    心骂着天王老子,两手把床单从袋子里往外抽,刚抽了一个角,就露出了一只青黑浮肿的手,老板僵立在原地,小强几人看出不对劲,手忙脚乱要上前查看。

    “别过来了!”

    老板因为腿软,摊坐到地上。

    “报警,再给我喊个120。”

    说着就晕了过去。

    老板在医院醒来,小强兴高采烈地要告诉他两个好消息。

    老板本来不想听的,但奈何小强嘴太快,没等他拒绝,就说了出来。

    这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他们跟医院离得近,几个人背着老板狂飙到医院只用了两分钟。

    一个是公安局离得也近,一打电话五六分钟的时间,警察就到了,封锁现场。

    老板看了小强良久,就在小强以为老板会把店子托付给他的时候,老板开口了。

    “小强,你老老实实跟我说。”

    小强“好,你放心吧老板,我绝对跟你说实话。”

    老板“我招你的时候,你说你身体健康是不是骗我的,你是不是缺心眼!”

    小强摇头否认,心里却在庆幸看来前段时间他的乙肝两对半还没有被老板发现。

    老板看小强那呆傻的反应,想到自己店子被封锁,还出了这种事,仰头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