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民饭店的事闹得挺大,警察封锁现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饭馆生意好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饭馆前面的小马路被人群占掉一半。
梁望当天轮休,查完房开完医嘱,已经到了十一点多钟,心情不错的他看见前面围了一群的人,也提起好奇心,过去凑热闹。
几个警察一直劝导民众,但没什么效果,走了两个,又来三个,还有不少转移阵地,跑到对面居民楼的楼道里‘远程观察’。
梁望一个人抱手在那站着,就有热心大爷大妈来跟他搭话。
“听说是装在袋子里从楼上扔下来的。”
“可怜啊,被人害死以后还淋了几天的雨。”
“这栋楼怎么还敢住哦!那人变成鬼……”
“怎么说?变成鬼也是去找杀他的凶手!”
“……”
“造孽哦!”
有个阿姨看完热闹,摇着头走了,她还赶着去医院给家里人送饭。
梁望看完热闹也走了,他这个月的花销超额,能回家自己做饭就回家自己做。
戚风光跟着自己队长倚靠在庆民饭店的后厨门边,两人带着口罩、眼罩和手套,无限忧伤望着后厨冷白的灯杠。
“袁队,”戚风光开口,朝着旁边挺着一老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说道“我听我原来学校里的的学长说他们那边的以前有个前辈……”
“嗯,”袁知撇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背过手,随意走动两步,企图远离厨房后巷,但因为近几年的修养生息和中年发福双重作用,导致他两手的手指勉勉强强才能相互抓握。
戚风光迅速跟上去。
“当时他那边出了一起分尸案,犯人杀了好几个人,都拖回自己家‘处理’,据说开门后的情况惨不忍睹,好多人当场就吐了,那个前辈一个人默默地收捡了尸体碎块。”
“嗯。”
袁知不着痕迹地把投注在菜刀上的目光收回,遥遥地看向外面大厅,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满怀好奇和八卦的心情望进来。
“那个前辈到晚上下班回去后,就……”
“就顿悟了,”袁知打断他,光滑的头顶反射着店里暖色系的灯光“我也知道这个事,‘人类不过一堆血肉,世界了无生趣’。”
“你在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小伙子快三十了吧?还怕这个?”
戚风光捂着鼻子,走到袁队身边,小声嘀咕。
“那店老板四五十岁了,膀大腰圆,现在还在医院急诊科里躺着呢!我能不怕吗?”
袁知想着是这个道理,但是。
“你都是奔三的人了,你爸交代了我,不能再让你跟以前一样混下去了。”
“也就是这几年太安稳,你没经过什么历练,看看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本来也没想着要见多大的世面,”但是被说了这话戚风光脸上也有些过不去,于是想起了自己收的徒弟“靳司呢?靳司还没来呢,我等他一起过去。”
靳司是刚入职的警员,戚风光仗着自己资历稍老,把人收了当徒弟,虽然经验没多少可以教的,但戚风光的后台硬,连带着靳司也越过打杂,地位水涨船高。
袁知听了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到锅炉小巷,看了眼现场的大致布局。
这是一条三米多宽的小巷。
庆民饭店规模比旁边的小饭馆要大些,平时可以还承包一些小型酒席,所以在小巷里架了一台锅炉,又修了一座锅炉房。
装着尸体的编织袋就是卡在锅炉的合金方形烟囱上面。
这和旁边漓阳医院的住院大楼就隔着一面布满青苔,石姜的围墙,围墙上面还密密麻麻分布着碎玻璃片。
而巷子的两头也早被红砖封死,有些地方还散落有无人问津的袜子、褪了色的零食塑料袋以及瘪了气的某个卡通人物气球,杂七杂八,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垃圾场。
看袁知盯着地上看,旁边有人给他解释说应该就是楼上的住户喜欢往下扔垃圾,所以这一排的店都不会开后门到这条巷子里来。庆民的老板也很愁,本来已经打算在这里修两堵墙,把他这里隔开的。
袁知“他这难道就没人扔垃圾?”
“庆民的老板也是这栋楼的楼主。招租的时候跟别人讲清楚了的。”
可以,袁知点头,表示理解,挥手让人走了。
然后继续观察现场环境,没有去管地上敞开的编织袋,抬头看了眼锅炉房的高度,不是很高,但按照他一米八五的身高,也得踮起脚举手才刚刚可以摸到房檐。
队里有人搬了把梯子爬到上面拍照,袁知喊人下来,换他上去看看。
锅炉房的顶棚用的是瓦楞钢板,侧着看,可以看到烟囱后面的轻微凹陷。
房屋布局的原因,庆民饭店的这条烟囱沿线上去的地方都是楼梯和厨房,前者就只在每层拐弯装的镂空花砖,后者就只能透过防盗网看到排气扇和高窄的窗户。
那么大一个编织袋,就只可能是从楼顶扔下来的了。
袁知哼哧哼哧小心翼翼下了梯子,在饭店大厅的某个角落找到自闭的戚风光。
“你在这里等靳司,我带人到楼上去看看。”
“楼上?楼上怎么了吗?”戚风光掏出手机“我再催催靳司,他家那一块被水淹了,不好出来。”
袁知摆手,想说自己先上去看看,等靳司来了,让他们两个去看编织袋。
但刚张开嘴,外面就有一个小平头穿着拖鞋短裤从看热闹的大爷大妈里走出。
那人笑得有些憨傻,脸上还有几分学生气,进来的时候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些争议,于是站在外面劝导了几句民众,然后就走了进来。
戚风光看见人很是高兴,小跑着过去把靳司带过来。
“袁队,靳司来了。”
靳司知道自己来得晚,低头道歉,解释说他家那边的水淹了膝盖,车子都出不来,自己只好淌水出来了。
袁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理解。
靳司看没多大的问题,便开口问两人,有些跃跃欲试。
“案发现场在哪?你们看过了吗?”
戚风光“在后巷。”
袁知“在楼顶。”
靳司疑惑地看向戚风光,戚风光疑惑地看向袁知。
袁知淡淡出声“尸体在后巷,案发现场可能在楼顶。”
“当然还有可能是其他地方。”
“不过,两个地方我们都还没去看,要不我们分两路,我带人去楼顶,你们俩到后面去看尸体?节约时间。”
靳司没什么异议,领导发话,当然应好。
只戚风光还有些残念,不过很快就被袁知的远去背影抹掉。
通往楼上的楼梯口,就开在庆民饭店门面的旁边,一扇窄门,锁已经坏掉了,任何人想走进这个楼梯都可以。
靳司淡定地带好防护,叫上戚风光到后巷去“见世面”。
戚风光垂头丧气跟着去了。
编织袋的拉链原本只被老板打开一半,后来他们支队的人来了,就把它全部打开了,上层的那几床花床单,也被拎出来,混着污水和血,放在证物袋里。
那个人还蜷在编制袋里,有些空出的缝隙,都被用旧衣服或者床单填满。
淋了几天的暴雨,又被夏天灼热的太阳晒了两天。现在暴露在外面的脸肿胀青黑。
靳司带了手套上前粗略查看,尸体四肢关节僵硬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身上有些破皮擦痕,但没有发现致命的伤口。
“奇怪了?”
靳司小声说道,戚风光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听见了这一声,于是开口询问。
“怎么了?”
靳司“他身上都没有伤口,那床单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不得而知。
戚风光劝说,反正到时会有专门的尸检,不如两人先放下这件事,到楼顶去找袁知,去那看看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靳司点头,没有多余废话,两人一同往楼上走,在三楼遇见只身靠在墙上抽烟的袁知。
一时相顾无言。
“你们怎么上来了?”
袁知掐掉烟,干净的楼道里没有垃圾桶,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秃顶男人手里夹着半支中华,在原地转了一圈,有些尴尬。
“我走累了,在这休息下。”
戚风光“我们看过尸体了,打算上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袁知把烟夹到耳后“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戚风光看了眼靳司,让他去讲。
靳司“尸体上面没有明显的伤口,但编织袋里的床单上有大片的血迹。”
袁知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招呼两人继续往上走。
这栋楼有六层。爬到顶楼的时候戚风光和靳司还好,但袁知累得气喘吁吁。
戚风光半开玩笑说,队长年龄大了,没事要记得去医院体检。
袁知瞥他一眼,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人眼。
楼顶的布置简单,大概120平的平面,远离烟囱口的地方放了几个晾衣架和晾衣绳,和其他楼连接的边角养了些花花草草,小葱大蒜,养它们的人看来没什么细心,这几天被雨打得凌乱憔悴。
楼顶的卫生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除了花瓶附近有些泥土,其他地方异常整洁。
三人草草看了眼楼顶的布局,就围到靠近后巷的围栏。
围栏不算特别高,大概90cm,只对小孩子有防护作用,三个大男人站在边上,有种容易坠落的不安全感。
下了几天雨,几个人没有发现什么,但抛尸的话,确实只能从这一块。
“我们看不出来,喊人上来。”
袁知发了话,戚风光走到一边去打电话让人带东西上来。
“……没有,我们没有破坏现场,就站楼梯口看了两眼,……”
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和戚风光争执不休。
挂了电话,戚风光把袁知和靳司喊到楼梯间去。
“检验科的人刚刚怪我们没有跟他们说楼顶这个事,还擅自上来了。”
戚风光说完,袁知把夹在耳朵上的那半只中华揣进兜里。
“你怎么跟人说的?”
戚风光“我就说我们觉得人可能是从楼顶上扔下去的,我们已经上来了,让他们也跟上来。”
袁知“你跟谁打的电话?”
“检验科的老熟人了,曲彰。”
戚风光拍着袁知的胳膊,给了他一个大家都懂,就靳司不懂的眼神。
靳司一脸茫然,看看队长,又看看自己师父。
戚风光挪过去勾他的脖子,心里觉得对不起靳司,毕竟是自己不愿意待在下面,又好面子,所以把人拉上来的。
“傻孩子,咱摊上事了。”
……
检验科的人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来得很快。
这次案件负责的人叫罗涛,长着一张正气凌然的国字脸,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快有一厘米厚,人到中年,但腰背依旧挺拔得比楼道上的袁、戚两人更像一个警察。
罗涛上来后眼神犀利地盯着袁知。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袁知背过手,表情较为严肃。
“就看了看,没发现什么,这不是等你们上来,一起过去看看吗?”
“最好是等了我们。”
罗涛看不争气的孩子一样看着袁知,最后摘下眼镜,掐住紧皱的眉头。
“我现在也懒得跟你论这些,我就问你,你看过死者了吗。”
袁知摇头,心里头一紧,泛起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
罗涛没有管他,只看着外面湛蓝的天,悬浮着几片白云,日光刺眼,说话有些意味深长。
“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