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暗门，顺着狭窄的暗道斜斜向上前进约莫一刻钟，一间装饰着黑色橡木材质墙板和灰泥天花板的房间跃然于斯旺的眼前。

    房间里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书桌前后各摆着一张座椅，桌后的座椅后边摆着一排书柜，书柜里塞满了账簿，贴着红色火漆的纸张和一摞摞的牛皮纸袋，一位留着络腮胡、身材魁梧的男人就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不时回头在那堆书上中找些东西。

    “希望你今天给我带来了些好消息，斯旺先生。”

    看到斯旺出现在自己面前，卡米耶放下手中厚重的古籍，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头，示意自己的首席占星学者尽快报上今天的进度。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觉，现在看见什么都感觉像是枕头。

    斯旺是一位并不引人注目的中年男子。他大约四十来岁，身材普通，略有些胖。因为久居室内的缘故，皮肤略显苍白，头上戴着一顶和长袍颜色一致的灰色圆顶帽，帽檐下露出些许浅褐色的卷发。

    当被卡米耶叫到名字时，他的身子不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卡米耶暗暗好笑，但却装出一副对此视而不见的样子。

    “请坐。”他风度翩翩地伸手邀请，示意斯旺到自己前边来。

    斯旺在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依言落座，但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夺路而逃的样子。和上次会面的时候一样，他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带来了那本斑驳老旧的占星笔记，以便另一组的人在今晚拿去继续参考。斯旺把它放在了两人中间的书桌上。

    书和人一样，都只肯坐半边屁股。卡米耶对他笑笑。“今天的进度如何？”

    斯旺飞速舔舔嘴唇。“是……是的，当然。很好！我是说，非常不错，我们已经初步预计出了下一个大悼日将要降临的时间区间——”他偷偷瞥了一眼卡米耶的表情，竭力装出冷静的模样。“——就在下周，教主大人，我们很确定，下周就是了。”

    异影教派的主人用那双冷硬的眼睛审视斯旺。“噢，挺不错的成果。”他瞥向手上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又把它举起来，向斯旺抖抖，慢慢读着上面的信息。“这是另一组人的成果，他们上报的时间更早一点，而且不是由我派人去请，是他们主动送过来的。从结果上来看，他们的时间更精确，至少已经锁定在三天之内，大约在周二到周四之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卡米耶稍稍向前倾身，举起左右两只食指。

    “不管是你还是苏尔特，你们两位都是我最倚重的占星家，我极其重要的左膀右臂。我在你们身上花了很多钱，斯旺，很多很多钱，为了让你们能够前往占星之都接受最好的教育，为了能让你们有朝一日可以回报给我们教派。你知道我对你的期待吗，斯旺？”

    斯旺缩起肩膀，呢喃道。“我知道的，教主大人。”我就知道一位来历不明的赞助人不是什么好事，可惜我当时没有其他选择。“我完全明白。”在我的理解里，这世界上最大的讽刺莫过于让一个在农舍里长大的孩子渴望触及天边的星星。

    卡米耶屈了屈手指，低声叹道：“我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斯旺大师。和我为你花出去的金币相比，它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你的进度却远远落后于苏尔特那组。为什么会这样？在你们那一届的学生里面，你才是学年首席，而苏尔特只是第二——我本期望你可以做得更好，至少能把时间窗口缩小到一个比他们的结果更小的范围！”

    “我明白您的意思，”斯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上去活像是一位正在被老师严厉斥责的学生，但他的表情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仅仅几秒之后，他就抬起脸来，斩钉截铁地说，“这正是我要过来向您汇报的原因，教主大人。因为这本书我这里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缺乏睡眠令卡米耶的判断能力下降，他在恍惚间差点把墙上挂着的织锦看成了柔软舒适的睡袍。“用不上了，这是什么意思？”也许前两天晚上我不该出门去看那道莫名其妙的闪光：不光什么东西都没找着，反倒害得我之后效率下降，堆积起更多要命的事务。

    “我们根据这本笔记上的记载，确定了一件事情：大悼日降临的日子和今晚发生的星象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今天晚上我们可以观测到这几枚星星的话，那么大悼日将会在下周二早上的七点左右开始；而如果我们观测到另一种星相，大悼日的时间会推迟到……”

    斯旺从长袍中又取出一张纸——那张纸和另一组的人用的是同种材质，但其上只有几张浅显易懂的表格，最后一列写着在不同星相下大悼日可能降临的不同时间段——在和卡米耶讲解的时候，他用羽毛笔在其上不断圈点标记。

    原本昏昏欲睡的卡米耶精神一振，一边听着斯旺的讲解，一边两眼放光地看着他手中的那张表格。当斯旺终于完整地将他们组的成果汇报完毕，卡米耶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子，越过桌面从他的手中抢过那张写着结果的纸。此时的他目光炯炯，一双眉毛高高扬起，见不到一点先前的疲态。

    “令人惊叹，实在是令人惊叹！”卡米耶几乎可以说是贪婪地上下扫视了一遍手中的表格，又向站在桌子前的斯旺比出一个摘帽致意的手势，放声大笑。“太棒了，斯旺大师！有了这张表，我们的计划推进起来会顺利得多，其他人也可以开始着手行动了！你给了我一个比我的预期要更好的消息，好得多！”

    看到卡米耶终于满意，斯旺也长舒了一口气，跟着放心地笑了。

    但不知怎么的，他的笑容里总带着一股小心的意味。“愿我们蒙受异影之神的恩宠。”

    “当然，愿我们都蒙受异影之神的恩宠。”卡米耶收起手中的纸，意味深长地看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的斯旺。“我想你现在一定有其他话要说？”

    占星学者张了张嘴，似乎是因为被卡米耶看出心事而脸颊发红。

    “我……那个，我的确有一个请求。”他的目光放在那本占星笔记上，又像是被火灼痛般迅速移开眼睛。

    斯旺还记得这本笔记内的每一页纸，还有自己从那上面拼凑出的这本笔记的主人的生平。

    塔伯林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占星学家，他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占星学会总部所在的斯泰拉利亚，从出生到死亡都只住在白石镇附近的一处农庄内，靠着简陋的仪器和一腔热情积攒下了这么一本贯穿其一生的笔记。

    他回想起那些质地脆弱，浅浅泛黄的书页上塔伯林亲手绘制的星座图和复杂算式，那些线条显得颤抖而坚定，有时甚至透露出一股匆忙的痕迹，因此和完美相去甚远，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热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可以——”

    斯旺不能允许这样一本笔记落到唯利是图的苏尔特手里，于是他颤抖却坚定地开了口。

    而卡米耶并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