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未婚夫先生，你的脸色可真差，是没休息好吗？咯咯～”

    旅人觉得没必要和一个人偶多言，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老太太的房子，虽说是半年前老人才搬来这个地方，但这栋木屋好像已经被使用几十年了。

    尽管木板上的漆还很新，但内在的腐朽是掩饰不住的，每走一步都会吱呀吱呀的，屋内四处的家具也都有着不小的创伤，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破损成这样。墙面上还挂着那种野兽头颅装饰，成色倒是很新，其中一堵墙上除了伤痕累累的阔头砍刀和木制短弓外，还放了一件轻薄的猎装。

    老太太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那边摆满了瓶罐，煮饭用的锅具像个坩埚，空气里弥漫着从厨房传来的腥气。

    旅人很想找个人来吐槽一下，但身边的人偶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似乎已经知道那位佣人是怎么被吓跑的了。

    “喂，那位先生~”

    旅人扭过头，发现人偶那张恐怖的脸正看着自己，好像它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有动作了。

    和人偶独处的时间相当的漫长，仿佛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可直到老太太的料理端上来时也才过了半小时左右，姑且就把那些东西当成食物吧。

    “你怎么不吃啊，我亲爱的孙女婿？”

    “……”

    旅人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和老人演过家家的游戏，摆在他面前的是六颗不知什么野兽的眼眸，上面还蘸着充满刺鼻腥味的酱汁，四个方向上还摆着小动物的头骨，这里面唯一还算正常的只有那颗溏心煎蛋了。

    他不太敢将这些食物送入口中，要知道这顿餐食要是让圣城的那群老家伙们知道了，审问拷打然后上火刑架是免不了的，他更担心的是吃完之后直接不省人事了。

    “我……在来的路上吃过了……”

    没想到老太太突然发火了，双拳砸在桌子上，桌面猛地一震，整栋木屋好像都摇摇欲坠，她用手指着旅人几乎是咆哮着说道：

    “很好，很好，很好……你也是，布兰妮也是，为什么不吃饭？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的！你们知道我为了这顿饭费了多大的心思吗！”

    旅人被她那份狰狞给震慑住了，已经在想着找个借口离开，这个时候人偶却发出了声音：

    “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旅人装模做样的拿起餐叉拨弄起盘子里的食物，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他立马起身。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万一马被野兽袭击就不好了……”

    然而老太太却挡在了他的身前，厉声说道：

    “乖孩子得先把饭吃完再出去玩！”

    老太太从墙上拿起那把刀走出去了。

    既然没法直接离开，趁这个机会旅人想至少把眼前的小麻烦解决了。

    “喂~那位先生~”

    人偶的关节碰撞在一起，整个身体轻微晃动着，旅人轻叹一口气，把两个盘子一起端上，走到另一侧的窗户那把所有“食物”都倒掉了。

    这可不算浪费。

    他在心中这样想着。

    窗外的马嘶鸣声似乎更加剧烈了，没一会儿就见老太太满脸欣喜地扛着砍刀，右手攥着马的鬓毛回来了。

    邻居太太啊，邻居太太，这可不只是精神出了点毛病这么简单啊……

    租用一匹马只要一艾普就能使用三天，但赔偿马匹的损失可是需要两艾露的，他这次任务的成本一下子就变成了原来的一百二十倍之多，但现在旅人已经顾不上心疼那些钱了。

    老太太将提着的东西摔在厨房里，然后把刀挂在墙上，看着两人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才是乖孩子嘛……锅里还剩了一点，你们一定没吃饱吧，我去给你们盛过来。”

    “不用了奶奶，我和布兰妮已经吃得够多了。”

    老人用着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苦口婆心地说道：

    “听话，乖孩子，你们还在长身体，多吃一些对身体有帮助，争取有一天长成像布兰妮他爷爷那样强壮，呵呵呵，她爷爷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猎人呢。”

    老太太不管不顾地从桌上端起了盘子，旅人的心像是被人给揪住提了起来，而人偶布兰妮小姐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它当然没有动作，因为它只是个人偶罢了。）

    两份崭新的食物摆在了他们面前，不过这次只有两枚，似乎因为呆在坩埚里过久的缘故，比之前见到的要更加成熟了。

    旅人用叉子艰难地叉住一颗，里面温热的液体滋滋地冒出，老太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慢吞吞地把叉子送到嘴前，这才有了新的动作。

    “快吃，吃个饭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个乖孩子！”

    老太太突然一伸手，将叉子推进了旅人的口中。

    然后奇异的感觉就在他的口腔里炸开了，没有想象中的脆硬，而是一种恶心的、蠕虫爆裂的口感，感觉像是把淤泥和碾碎的胶球混合在一起塞入口中，里面还夹杂着猩甜的气息。

    除了恶心之外，一股梦魇般的能量也开始肆虐。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止不住脑海里蹦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想法，它们好像都被具现化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直冲天际的巨大翠绿藤蔓，能看到被吊在最上面的生物的黑脚掌；有七只模样丑陋的妖精提着一块水晶石头飞在天上，里面似乎还睡着什么人；有一座模样标致、有手有脚的城堡撒手狂奔，追逐着火红的巨大气球消失在天边……

    在近一些的地方，他看见老太太的坩埚飘在天上，少女正坐在上面朝他挥手，她在说一些话，可声音传不到旅人的耳朵里。他还看见那匹可怜的马儿附在一根长长的扫把上，一蹦一蹦地朝着它躺在地面上的身体跳去，看上去就像小孩玩的马头棍玩具。

    老太太似乎在生气地殴打着人偶布兰妮小姐，它那残破的身躯似乎更加破烂了。

    可就在某一刻，它的眼睛开始圆润饱满，它那木头脸也好像逐渐变得红润，一头淡金发丝忽的窜出然后无力的垂了下去，落到了它的肩头。

    “先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双手抱膝坐在树下的布兰妮小姐盯着他的眼睛。

    旅人回头看向老太太，可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带着人偶布兰妮小姐也不见了，周围就只剩下一棵阳光下的矮苹果树，以及树下戴着红斗篷的布兰妮小姐，再外面的地方被灰色给蒙住了，看上去像是还未涂完的铅笔画。

    “趁现在逃走吧，它还在沉睡，没有彻底醒过来。”

    布兰妮小姐真切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里似乎盛开着娇嫩的蓝色矢车菊，眼神柔和而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为什么？”

    旅人眉头一挑。

    “唉~先生你为什么不听劝呢，已经有那么多的人遭害了……”

    旅人从床上坐了起来，人偶布兰妮小姐躺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窗户乍然而动，只听啪嗒一声老旧的窗锁掉在地上，狂风钻进了屋内，窗帘飘起来遮住了视线，似乎是风妖精们在起舞，然后夜光撒进窗内，落了满地。

    在夜色里，女孩那被染上一些暗绿的金发随风飘荡，红色的连帽披肩和那身黑色的衣裙也都在附和着头发的舞蹈，在风中跃动飘舞。状若真人的布兰妮小姐双手撑着窗沿，静静地看着他。

    旅人心中一动，抬起头注视着她那深泉般的眼睛。

    “之前的保姆其实没有逃走？”

    “她还留在这儿呢，就在庭院里。”

    旅人平静了一口呼吸，继而问道：

    “那其他人呢？”

    “先生你是指骨头放的地方吗？”

    旅人有些麻木了。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狂风一下子平息了，窗户被合上了，帘子也回归了原位，布兰妮小姐仰起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剩下的一部分就在这儿呢~”

    屋外传来了木板不堪重负的声响，有人提着蜡烛在走廊里徘徊，灯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十多分钟后才再度远去。

    布兰妮靠在旅人的肩头，她的木头脑袋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先生，你看这世界上那么多城市现在还是灯火辉煌的，而你我只是路人，先生你犯不着为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游进漆黑的夜，这样漫无目的的话迟早会迷失在湍流中再也回不去的。别漂太远了，先生，明天早上你还得到岸上去呢。”

    “晚安，先生，祝你有个好梦~”

    旅人不知道当晚是怎么睡着的，或者说睡着没有，也不知道第二天是怎样离开这个地方的，老人出人意料地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做他的早餐。

    拴绳的地方只有一滩血迹，一只小鹿懵懵懂懂地在那里嗅来嗅去，似乎在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窗户内布兰妮小姐依然戴着那顶红斗篷，静静地蜷缩在沙发上，似乎昨晚只是一场梦境。

    “先生，恭喜你们成功通过考核，你们现在是正式的冒险者了！虽然只是最低等级，但请别灰心，只要努力的话很快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冒险者了啦。”

    接待员小姐开心地把两枚徽章递还给他，徽章灰棕色的表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酒杯”，代表着他们现在是最低级的新手冒险者了。

    不过旅人并没有感到开心，他花了五十法塔买了六杯麦酒，在酒馆的角落里喝的酩酊大醉，不远处几个酒鬼看着他那样子欣慰地放声大笑，而接待员小姐则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似乎是又见证了一个新酒鬼的觉醒。

    少女坐在他的旁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旅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她。

    “你是……呃，唔……看出什么……”

    少女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那些老古董，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说完她有些气愤，鼓着脸戳着旅人的脸颊。

    “还有你是不是和那木头睡了一夜，然后忘不掉她了？！”

    旁边的老酒鬼似乎一位他俩是小情侣在吵架，提着酒瓶摇晃着走过来掺合着：

    “欸，小姑娘，没有什么是翻不过篇的，他可是个好小伙子啊，你们还年轻，有大把时间磨合呢。”

    不知道老酒鬼对人的评判标准是怎样的，不过多半都和酒脱不了干系，他看向桌上那几个空酒杯时露出来的目光绝对是属于欣赏之类的。

    砰的一声，旅人握紧拳头砸在桌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旅人要发泄什么时，他又咚的一声又坐了回去，就那样仰着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