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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十六国英雄 / 第5章 陶侃夜审玲珑狱 祖浚终入刺史府

第5章 陶侃夜审玲珑狱 祖浚终入刺史府

    江州,以今江西省为中心,连带周围几省之地。因荆、扬二州疆土广远,统理尤难,也为分化荆州方镇,晋惠帝时分荆、扬之地,始置江州。自江州甫一成立,担任刺史者皆为要臣,前有琅玡王氏的宗魁王敦,犀照牛渚、梦归上仙的名士温峤;现有海内之望足为楚汉轻重的陶侃;后来还有庾亮、庾冰、庾翼、桓温、王羲之……

    温峤死后,刘胤为江州刺史,然而流民帅郭默杀刘胤自立。司徒王导知郭默骁勇不在苏峻之下,便想承认郭默的刺史之位,借以抗衡权镇荆州的陶侃,而陶侃知王导用心,便全力征讨郭默,最终将其擒杀。历经郭默一事,陶侃欲起兵罢免王导,但是被郗鉴和庾亮劝止,这让他感到朝堂昏庸,时局明灭,心生退意。

    这些日子,陶侃不理部堂与军务,稍有闲适,也曾自思自己的一生:年少时跟随祖逖北伐建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到后来坐镇地方,屡平叛乱,保国安邦;到如今年逾七十仍然得不到皇帝与中央的信任。

    当年陶侃初任荆州刺史时,屡遭王敦猜忌,南贬广州;前者苏峻反迹已现,温峤欲领兵勤王,然而庾亮却更担心手握重兵的陶侃,对温峤说出“不要越过雷池一步”的话来。如此般般种种,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且说谢尚请来殷浩,二人声名与才学相望,结为至交,在江州悠游数年,清谈黄老,愤世嫉俗。此外谢尚武艺俊朗,现于陶侃军中担任参军,署理军务,而殷浩尚自修身,未曾出仕,只是在家中偶尔为其父江州长史殷羡谋划。

    陶侃见殷浩来在府上,喜出望外,大笑着小跑到殷浩身前,双手紧握住殷浩,说:“哎呀!深源呐!多日不见啊,我屡屡请你出仕,你这是有意避我啊!”

    殷浩退后深作一揖,道:“叔父,我非乃避却叔父,实在是有感自己学问浅薄,恐误了州府大事,只得先修其身,待有所悟,再为叔父效力。”

    陶侃观其风度俊雅,性格温良,愈发喜爱,道:“此一来,无有别的事,只是我爱惜你人才齐整,一定要在我府中多住几日,不可推辞啊!”

    陶侃说罢吩咐下酒宴,召来儿子女婿,会同谢尚、殷浩,一同饮宴罢了。

    晚些时候,陶侃与谢尚密会殷浩,叫人押解来今日捉住的五人。陶侃将那副肖像图画递给殷浩,殷浩看后大惊,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图上之人分明就是自己,只是这图上的的年龄与五官略有偏差,但也有七八分相像。

    殷浩不解道:“叔父给我此图是何意啊?”

    陶侃便将此五人来龙去脉讲明,殷浩听得一头雾水,想平日少与人交集,但可能是误在自己的声名之上。

    殷浩正凑近看时,那领头之人虽远望见殷浩身形不像,但是凑近来看清面貌,顿时激动难忍:“少将军,你让我等找的好苦啊,从寿春到江州千里之遥,你今安然在太尉府上,足慰我等之心啊!”

    听得这人吐露真言,众人一阵大惊,再又急急问道来龙去脉,那人便觉好像错失了言语,直觉众人反应和眼前此人的形貌有些差错,便又缄口不言了。

    见再问不出什么话来,陶侃吩咐谢尚道:“仁祖啊,先将他们禁在府中私牢关押。记住,你行事要谨慎些,切莫要惊动了府中其他人。”便吩咐了各自散去,自己一人闷坐房中,整理思绪。

    待到夜半时分,众人休息之后,家中只剩下巡夜的家甲。陶侃避过众人,径自来在府内牢狱。在昏暗的灯光下,只隐隐见到陶侃雄壮的身形轮廓令人可怖。

    那五人既已入睡,但突感一阵凉意,睡眼惺忪之间但见一尊活太岁矗立在身前,顿时五内魂飞,浑身战栗,大呼饶命。

    陶侃缓缓开口,声如洪钟,道:“你等到底受何人所差,所为何人而来,速速讲清道明,才可保得命在!”

    为首的那人伏地奏道:“不瞒太尉,我等俱是北国征虏将军王安的亲随,此次南来已经快一年了,实为寻访祖车骑幼子祖浚。”

    那人接着说道:“前番闻听祖浚被韩晃救走,知其尚存人世,我等便在淮河一带乔妆寻访,前几日刚访得少将军,不待说明,他便逃脱了,我等一路跟随来在江州境内。今日在长街之上又偶遇二人,便生下今日之事。”

    “那你等为何一副我朝官人的打扮?你们的官服是哪里来的?”

    “寿春司马与我家主人有旧,也是怜悯祖车骑后人才暗中相助。”

    陶侃突然想起:“当年我在祖车骑军中之时,也曾与那王安有些交情。他本是匈奴人,在征战之余常空望北方,祖车骑见之,放他回归北国,与族人团聚。仔细想来,十余年了。”

    那人道:“我家将军北归之后,为天王石勒所器重,但时常感念祖车骑之恩,终生不征南方。今闻祖家惨遭灭门之祸,特命我等潜入南方,意图救援祖家幼子,以保存祖氏血脉。”

    “你等总共南来多少人?”

    “我等三五人一队,南下总共百余队,散在淮北一带。”

    “那祖浚是一人来在城中吗?”

    “还有一名苏峻的旧将,名唤高苍。”

    陶侃听得此话,一时间拿捏不准,便离了牢房,回到房中,思绪万千。一来北方边防散漫,数百人潜入国内,庾亮坐镇芜湖,却毫无察觉;二者祖浚现在城中,身为祖家根苗,却亡命江湖。

    忧思一夜,陶侃终是想出一条计策。第二日,他便唤来其子陶茂。让他贴出一份招聘的公文,府中要招一名十二三岁的书童,要求能识些典籍,侍奉老爷读书,再招一名四十岁左右的武学教师,要求颇有些出众的武艺。其意十分明朗,分明是意在招徕祖、高二人。

    倒说那祖浚高苍自长街骚乱之后,亲眼见五人被谢尚所擒,后又在刺史府附近会和。第二日,二人正在府院四周徘徊,忽然发现后门张出榜文,细读之下,二人若有所思。

    “高大哥,这榜中之意,似乎在暗指你我二人啊!”

    高苍望着榜文深思良久,犹疑不定,道:“昨天,那五人被太尉府中所拿,今天就张贴出这样的告示,其中的是非厉害,不可查明啊!”高苍本来对陶太尉其人充满了信心,现如今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又生出许多疑虑,变得踟蹰不前。

    高苍又忽然说道:“少将军,你先在府外观望,我先进府内应征,以探虚实。如我日落之前未出府门,你即刻离开江州,从荆州北渡赵国,去投你叔父。”

    祖浚不肯依从,说:“为救我一人,我家中奴仆院公惨死当场,韩大哥三人又毙命芜湖,如今若再误了大哥你的性命,我百身莫赎啊。”

    “少将军哪里话来,祖车骑当年爱惜士卒、宽待百姓,你今能有此话,便不辱没祖车骑英名,你要好好地活着,不仅仅为祖车骑一人,乃是为了江南的军卒、百姓与流民。”

    祖浚刚要反驳就被高苍打断:“休要再多言了,我本是已死之身,就这样定下,你在此处好生等候。”说罢,高苍便拂袖离了祖浚,朝着府内去了。

    高苍进了刺史府,有两家教师爷试过了他的武艺,便领着他觐见了陶太尉。

    陶侃观之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眼神坚定,便看出他不是一般人物,料想大概就是此人了,便问道:“阁下武艺高超、品类非凡,不求上报皇恩、效力军中,来我府中做一个小小的教师,岂不是屈才。”

    高苍答道:“我遍观南朝,唯陶太尉处有当年祖车骑之风,故慕名来投。”

    听见将自己比作祖逖,陶侃也是心中欢喜,顺势说道:“祖车骑英名盖世,可惜到头来倾族灭尽,呜呼哀哉!不过我听闻祖家尚有一子存续人间,香火血脉,贵重非常啊!”

    高苍一见陶侃便觉亲切非常,传闻陶侃善抚士卒、爱兵如子,如今一见,果然非虚,便下定决心和盘托出:“太尉,实不相瞒,祖车骑幼子现在城中,我入府之前还有所忌惮太尉姿态,如今一见,是我心胸狭隘了。”

    陶侃大笑道:“料到你有此顾虑,赶紧将祖浚请入府来吧。”

    高苍便出后门将祖浚领进来,经过两位文学教师考验经典过后领到太尉陶侃跟前。陶侃一见祖浚倍感亲切,上前拥住祖浚,两眼泛泪:“孩儿啊,这一年你遭逢大变,多受磨难啊!”

    “车骑去世时,你尚在孩提,如今长成,形容身量,颇似车骑当年啊!”细观祖浚之容,恍惚间确与那殷浩有几分相像,而且殷浩二十有七,祖浚年方十二,脸庞稚嫩,但是身形却十分壮阔,不像十二岁之人。

    二人各叙恩情多时,交谈将尽时,陶侃说道:“孩子,你如今身份非常,您们两个现就此身份在府上居住,你们的前途我还要多多谋划。”

    陶侃又接着说到:“你二人在府中行事需谨慎,我身居高位,府中难免有监视的细作,你等不要暴露身份,免得招来祸患。”

    说罢,二人便被引下去各自安顿,陶侃也吩咐其子陶范多多照应。

    只说那祖、高二人各自安排了住处,明确了日常的职责,心里只是感念那陶太尉的恩情,但是刺史府内规矩森严,不可像府外那样无拘无束,倒让二人不甚自在。

    到了晚间,主人家吃罢了酒饭,太尉便照常要在书房中读书,往日里没有人侍奉的,今日召来了祖浚,便叫他侍奉左右。

    虽说为了掩人耳目,但是在没人在侧时,陶侃对祖浚确是分外关心,本是让他作书童伺奉左右的,但是却叫他不必拘泥礼数,房中的经典可以随意查看翻阅,只要是学些学问,陶侃心中也是欢喜的。

    陶侃正看书间,突然有所想法,便放下手中书卷,让祖浚进前来问话:“孩儿啊,你正是幼学之年,可曾荒废学业?”

    祖浚毕恭毕敬答道:“太尉,我既能学语,便跟随家中教师学习经典,寒来暑往,未敢荒废。”

    陶侃面容和蔼,道:“欸!你父与我有知遇之恩,以后唤我叔父就是,称太尉显得两家疏远了。”

    陶侃接着又问道:“经史子集,浩如烟海,你学到了什么?”

    祖浚答:“叔父,家中的师父们只是教些孔夫子之言,但是我观当今名士,皆清谈黄老之学,故而也读过《三易》和《老子》。只是孩儿愚钝,只觉得这古人的话,就像镌刻在钟鼓上的铭文,摸的见却听不到,所以到现在还无所悟。”

    陶侃听罢,面色凝重,说道:“玄学之盛,已逾百年。我朝开国之始,为招揽高贤,手段过于狠辣,有‘一日之内,名士减半’之说。便有了像嵇康、阮籍这样的人,超脱物外,睥睨纲常,谈玄饮药,纵酒狂歌,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自然是一代风流。”

    “但是我朝奢靡浮夸之风盛行,许多人为了标榜自己的学识与地位,在朝堂州府谈玄论道,荒废政事,画虎类犬。黄老之学虽深刻真切,但是这名士却有真假之分,孩子,你务必要切记!”

    “当今之世,天下动荡,家国为番贼所窃,我等应该积极有为。清静无为,身死国灭,就在眼前。像庾亮那样的名士,修身则可,修国家则乱;王导这样的人虽然让人痛恨,却能保全社稷。”

    祖浚听之,醍醐灌顶,连声应诺。

    陶侃接着说到:“你的叔父祖约还有苏峻、高苍他们,起兵反叛国家,这是一件大大的错事,我不管你们叔侄情深,但是不可变忠孝之节,有辱你父之名,这一点你要切记!”

    陶侃见祖浚态度谦恭,情真意切,甚是满意与喜爱,问罢了文学,接着又问道武艺:“我看你身形匀称挺拔,远在同龄人之上,想必是颇学了一些武艺。”

    祖浚答道:“我的武艺乃是家中教师所传,可惜未能受我父亲传,功夫微末,在叔父面前不值一提。”

    陶侃便让祖浚演练一段让他看看,祖浚自是欢喜,在书房收拾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便施展起拳脚来。待陶侃细看之下,果然有许多破绽,功夫尚不成熟。

    “你这功夫,由他人代传,有你父当年之形,却不得其意,若是遇上些有名姓的人物,便无还手之力。你的气力与招式都是不弱的,但是技法与经验太差。”陶侃说罢,便又让祖浚重新演练一遍,自己从旁一招一式细心指导,一遍下来,不觉已经深夜。

    “孩子,你的功夫尚需多加磨练,你此后每天晚上就在这书房之中,我对你稍加指点,你的功夫将会进步的更快。你父亲的武功精妙非常,练得好了天下扬名,就是练得会了也可纵横江湖啊!当今天下能够练全你父武功的,也就两个人了,一个就是你叔父祖约,还有一个就是桓宣城之子谯国桓温,你若遇见其中一人,当尽力讨教啊!”提起桓温,陶侃望着烛火、意味深长。

    这桓温幼时便随其父遍访天下高手,更是跟随祖逖、刘琨学武多年,得其倾囊相授,后又拜陶侃为师,陶侃见他人品端正,才学出众,对他视如己出,更是毫无保留。桓温一人兼具祖逖、刘琨、陶侃、桓彝四大高手绝技于一身,更兼自身筋骨非凡,可谓后起之秀。

    两人见夜色深沉,便收了心性,将书房复原,回房歇息去了。这祖浚得了陶侃的指点,感到自身霎时通畅非常,自身激动非常,更是兴奋地一夜未眠。祖浚这一夜更是想到了桓温,上次碰见桓温,只觉得他严肃整齐、人情冷峻;但又想到他正逢丧乱,又觉得他是个孝义人物,更生出敬佩;突然又想到了高苍,若是自己安定了,他的性命就要献与桓温。

    原以为再逢桓温不知是哪年哪月,有谁知这桓温如此经不得想念,说到便到。